当陆适庸被徐延匆匆喊起,他知道那些墨奴要来了。尽管自己苦练了一夜周身满是疲累,但陆适庸还是坚持着撑起了身子,穿好衣衫随徐延走了出去,跪在村口迎候墨奴。 当蹄声渐近,陆适庸微微转头,用余光看到了约有百十个兀儿赤正朝这边奔来,个个面带凶气。许多孩童已经被吓到了,躲在父母后面低声抽泣。兀儿赤的派头十足,他们每次前来“公干”,村子里无论老幼病残都要出门迎候,此次亦不例外。 刚一转头,陆适庸就看到村里病重的屠婆婆正被她的三个儿子抬了出来,三人小心搀扶着母亲跪下,凉风将屠婆婆的头发吹得更加散乱。 在村民小声的咒骂中,兀儿赤威风地踏入了村里。当先一人胯着黑马、腰悬银剑,陆适庸看到那人正是昨日见过的贺连城。 约六百名村民跪在两旁,静静等待着“恶犬狂吠”。 “近日匪患加剧,凶徒猖狂,连知府大人都险些被贼人所害;然知府大人爱民如子,不顾己身,故特命我等外出巡捕,与民清平;此番前来,一不扰民,二不抢掠,三不滥杀,只为搜查;汝等蚁民需小心顺从,若有欺瞒助恶、藏匿凶害者,严惩不饶!” 贺连城虽然语气平和,但话语中透露着一股不可违逆的阴狠劲。陆适庸看到顾少炎跪在不远处,他低着头,却不想往日那般强压着愤怒,两臂反而微微发颤,看起来有些慌张。 贺连城一声令下,百十名兀儿赤迅速散开,纷纷冲向民舍之中,紧接着碗盘破裂、桌柜碎断的声音便不断传来,村民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牙握拳,一再忍耐。 那些兀儿赤挨家挨户搜查,且搜查得十分仔细,许多村民为了保全盘碗、家具,不得不赶紧奉上钱财,希望这些“爱民如子”的官吏能够下手轻些,尽管如此,仍有不少兀儿赤借机抢走了鸡鸭,惹得村民阵阵哀叹。 待到午半,屠婆婆终于受耐不住,在几声剧烈的咳喘下呼吸不得,竟倒地气绝。她的三个儿子顿时失声痛哭,而旁边的一位兀儿赤却不忘好心提醒他们过会将“丧税”交了。 贺连城将马栓在一棵树上,然后坐在一张精致的圈椅上,静静等待着兀儿赤给他上报情况。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引得众人纷纷抬头,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陆适庸觉得应有百十步远。 不多时一名兀儿赤匆匆跑来,陆适庸发现他的左臂已经负伤,鲜血顺着手指不住向下流着。 “村里跑了一只蠹虫,百制大人正领人去捉!” 那名兀儿赤笔直地站在贺连城的面前,尽管手臂上鲜血直流,但他根本不敢管顾。 贺连城端坐在椅上,瞥了一眼后笑道:“去告诉王千逸王百制,若捉不住,你和他就都别回来了。” 兀儿赤领命而去,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去,”贺连城又唤来一名兀儿赤,指着前方说道:“看看是哪家如此脏乱,竟在这时闹了蠹虫。” 陆适庸有些紧张,因为通过声音判断,刚刚那声叫喊应该就在自家附近。他越想越怕,不由得像顾少炎一样,双臂有些支撑不住。 “怕甚,咱家干净得很,不闹蠹虫。” 徐延悄悄抓住了陆适庸的一臂,语气既温和又镇定,这番话令陆适庸悬着的心登时落下,他相信徐延不会欺骗自己。 没多久,兀儿赤查明情况,走到贺连城身旁耳语几句,贺连城微微一笑,伸手招呼着不远处的李大准。 李大准连忙跪爬过去,口鼻都快要挨到贺连城的靴子了。 “顾少炎是谁?!” 陆适庸惊得险些高呼出来,他连忙转头看向顾少炎,谁知这位平日对官吏充满仇恨的大哥竟然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学着李大准跪爬过去,边哭边喊叫着自己冤枉。 “老爷明查,小人孤身一人,又是旧犯之属,就算借小人斗大的胆,也不敢不顾性命,触犯律法?!”顾少炎哀号道。 “是啊,这几日夜里变凉,我念及少炎孤苦无依,便邀他在小人家中小住几日,他近来确实未曾归家。”李大准不住叩首,声泪俱下:“必是那贼人窥到少炎家中无人,这才藏身其中!” 陆适庸知道李大准在说谎,但他不明白一向奸诈的李大准为何会出言维护顾少炎。 贺连城微微笑道:“老李,我信你,只需等待捉到贼人问明详情后再作定夺。” 顾少炎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始终在哭,就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冤屈的顺民。 未几一名兀儿赤飞速跑来,看起来轻功不错,奔至贺连城身旁耳语几句后,便挺胸站在一旁,脸上尽是得意。 “大人,蠹虫捉住了。” 贺连城缓缓起身,对着周围的村民宣布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陆适庸清楚看到,顾少炎的身躯明显一颤,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到了刚刚的那副怜相,跪在地上不住抹泪。 两名兀儿赤拖着一个壮汉缓缓向这边走来,陆适庸看到那个所谓的“蠹虫”早已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他的双腿仿佛随风乱摆的柳枝,绵软无力,看起来已被打断,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双脚上紧铐着厚重的铁镣。 兀儿赤将那壮汉扔在了地上,贺连城微微抬头,示意手下将壮汉的乱发拨开,好让他看清楚面庞。 陆适庸心里多少有些好奇,毕竟他就跪在不远处,能够轻易看清壮汉的模样。 当乱发被拨开,陆适庸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差点被吓出泪来。 这犯人,竟是五年前自己在金陵府中帮助过的那名壮汉! 陆适庸瞪着双眼,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旁的徐延看出了异常,连忙将陆适庸拍醒,低声询问原因。陆适庸内心慌乱,一时失了方寸,根本无暇理会徐延,当脸上的汗水滴落在手背上,陆适庸才知道自己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小人不认得他!” 当嘶喊声传来,陆适庸看到顾少炎正指着地上那名壮汉不停喊叫,声声都在为自己辩解。而地上那名壮汉则忍着剧痛,不言片语。 “你这该死的狗贼,我竟要受你连累!!!” 顾少炎哭喊着起身,飞起一脚正踢中了壮汉的口鼻,鲜血立马流了出来,显然顾少炎用力不小。 “你一人作恶却要祸害他人,我恨不得活剥了你!!!” 顾少炎说完又是三脚,次次朝着壮汉的面庞猛踢。壮汉剧咳两下,艰难翻身,仰躺在地,吐出几颗碎齿后竟放声大笑起来。之后,任凭贺连城如何逼问,壮汉始终只是大笑,惹得这位兀儿赤总制有些急恼,回头恨恨道: “把他带回去,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在顾少炎和李大准的协力下,贺连城最终只带走了壮汉一人。而陆适庸颤抖着跪在一旁,始终不敢抬头,他害怕壮汉认出自己。 就在壮汉被槛入囚车时,陆适庸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正是这下,让他与囚车中的壮汉刚好对视。只见壮汉的眼中明显一亮,分明是看到了陆适庸,但他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又是两声大笑后,便靠着囚车昏了过去。 陆适庸与顾少炎都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们却不知更大的祸事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