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以孝治国,父母生病,子女必须在床前侍奉,不论长幼,不论嫡庶。举个例子,邢夫人之前那般苛虐,她如今生了重病,贾琮不还是得到她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哪怕是被啐了一脸,依然不能中断,默默承受。许皇后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贾瑜瞬间就领会了,没有丝毫犹豫,拱手道:“确有其事,而且病的很重。”“嗯,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下次再进宫时,把林丫头也带过来,让她陪本宫说说话,婉云,把尚食局做的那些桂花芋泥都给他带回去。”穿着裁造院量身定做的大红织金蟒服,拎着一个红木烤漆食盒,贾瑜出了宫门,沿着主大街往家里走去。时间来到午后,贾瑜一大早就起来伏桉奋笔疾书,上午淋着雨被雷噼了三下,又到上书房商议许久,何其的劳苦功高,结果到头来一顿午饭都没有混上。太阳已经出来了,雨后的空气清新怡人,隐有秋高气爽之感,街道上人来人往,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带着帮闲正在清理下沟渠里的垃圾和积水,贾瑜就像浅海里的鲨鱼,所到之处,行人犹如小鱼般纷纷避让,他们交头接耳的轻声议论着,满眼都是羡慕和敬畏。不时有人向他行礼,他们敬的名目也不尽相同,士子敬他探花功名、官吏敬他太子少保、兵士敬他一等伯爵,贾瑜只是微微点头,青楼上站满了凭栏挥动手帕的清倌人、花魁和歌姬,她们默默看着眼前这位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少年权贵,满脸热切而又渴望,不敢用低俗的言语撩拨,胆子大点的也只是尖叫几声罢了,生怕惹恼了他。小书亭这张璀璨夺目的脸,配上这身金光闪闪的蟒服,哪个女子看到不喜欢。回到宁国府,还没有进西角门,贾瑜便看见小角儿和小梨儿趴在门边,一个上一个下,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往外看,见到他走过来,两个八九岁的小屁孩齐齐惊呼一声,转身就跑。“我这里有好吃的。”小角儿和小梨儿立刻停下脚步,瞬间回到贾瑜身边,一个抱住他的大腿,一个去掀红木烤漆食盒的盖子。“小吉祥姐姐去西府顽了,她要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不想去,她就自己去了,我们不喜欢小鹊,她有点小气,我们请她吃冰糖葫芦,她不请我们。”贾瑜还没有问,小梨儿就解释为什么小吉祥不在,小角儿伸出脏兮兮的小胖手,要去抓玉碗里的桂花芋泥。把食盒放在地上,贾瑜把这个小胖丫头提了起来,看着她胖都都,五颜六色的小脸,问道:“林姑娘她们呢?”小角儿黑漆漆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食盒,亮晶晶的口水从小嘴巴里流了出来,含湖不清的说道:“俺不知道,俺想吃这个,俺还要出去买冰糖葫芦,俺没有钱了,老爷您能不能给俺点钱?”贾瑜把她放了下来,在她小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回头喊进来两个亲兵,吩咐道:“带她们俩去街上玩,无论花了多少银子,回来到账房去报。”这两个小丫鬟太闹腾,活泼好动,贪嘴爱顽,老是关在府里,她们也会不快乐,她们是最早跟贾瑜的,是他当时孤独心灵的慰籍,陪他一路走到现在,在他心里很重要,所以他一直很疼爱,很纵容她们,把她们当成亲生女儿养。“是。”小角儿见可以出去,也顾不上吃桂花芋泥了,拉着小梨儿的小手,跪下来给贾瑜磕了一个头,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跟着两个亲兵出去了,一个二等丫鬟走过来,福了一礼,恭声道:“老爷,婢子刚才看见太太她们去寂照庵了。”寂照庵。藕官、茄官和艾官正围在门口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你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见贾瑜走过来,她们三个连忙停止说笑,并排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口称“奴婢见过老爷,老爷万福金安。”在这十二个小戏官中,她们三个年龄最小,堪堪十四岁,身子也娇小,满脸的稚嫩,贾瑜“嗯”了一声,关心了两句,三个小戏官受宠若惊,再次跪下来磕了头,无比敬畏的看着他走进去。“二爷来了!”坐在廊下小板凳上的芳官喊了一声,起身打开房门后,要跪下来磕头,被贾瑜给制止了,这个小戏官在原着中颇受贾宝玉的宠爱,仔细一看,她的确很漂亮,和龄官可以说是平分秋色。林黛玉等人纷纷起身以示迎接,妙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果然毫发无损,众人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三丫头的事你知道了吗?”见他一脸疑惑,林黛玉便把忠顺王妃上门的事说了,贾瑜说道:“好,我记下了,不过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安南国很快就要亡国,还要什么的王妃。”林黛玉轻声道:“不器,你先去看看三丫头吧,她刚才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老太太那边你也不要怪责,她这么大年纪了,也很不容易呢。”贾瑜点点头,朝妙玉微微一笑,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她面色有些不自然,俏脸微醺,缓缓垂下了眼帘。“烟儿,你这身打扮真好看,我很喜欢,以后就这么穿。”邢岫烟抿了抿樱唇,满脸笑意,心中欢喜不已,贾瑜又和史湘云、李纹、李绮打了招呼,最后看向满脸崇拜的薛宝琴,柔声道:“琴儿,我今天晚上去你们家吃饭,一来看看伯母,二来送大舅子他一场机遇,也是一场富贵。”薛宝琴笑眯眯道:“知道啦。”贾瑜把食盒递给紫娟,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桂花芋泥,拿出来给大家分了,不太多,每人尝几口就行。”荣国府,荣禧堂。“东府的瑜大老爷来啦!”两个小丫鬟甜甜的喊了一声,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殷勤的撩开门帘子,满脸的期待,贾瑜笑着说道:“今天身上没有带碎金碎银,下次再赏你们。”贾母除了去城外的寺庙烧香拜佛,基本上都待在荣禧堂里和薛姨妈以及李婶娘谈论家长里短,或者抹骨牌,这是她最重要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躲在贾母怀里哼哼唧唧的贾宝玉唬了一跳,好像贾瑜是他第二个爹,他主要还是心里有鬼,因为他央磨着要见薛宝琴和邢岫烟,并且说了一些非常不合适的话。贾瑜先给贾母行了礼,又依次与两个“丈母娘”问了好,薛姨妈和李婶娘一脸的满意,外面流传的消息她们都知道了,真是个有大出息,大作为的好孩子,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女儿不是正房。“大嫂子,二哥呢?”王熙凤满面悲伤,因为王太医说她的亲哥哥已经成废人了,这辈子都下不了床,她此刻正在发呆,对贾瑜的问题充耳不闻,李纨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她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贾瑜把问题重复一遍,她冷笑道:“他还能在哪?在后街他夫人那里呢,我若不是住在这府里,下人们叫我一声奶奶,我倒比那位还像个外室!”“明天晚上你在家里摆桌宴席,把琮哥儿也请过来,我和他们俩个有要事相商,到时候我会在这件事上规劝他几句,他现在已经涉嫌宠妾灭妻了。”王熙凤点点头,贾瑜没有去看目光躲闪的贾宝玉,这孩子已经废了,而是又朝鸳鸯挑了挑眉,然后微微一笑。这两个小动作杀伤性极强,有点轻佻的意味,配上他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受不了,薛姨妈和李婶娘有点感慨,暗道自己要是早生三十年,拼了命的也得往他身上贴。看着俊逸尊贵到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情郎,鸳鸯心里小鹿乱撞,咬了咬樱唇,羞羞答答,不由得红了俏脸。贾母察觉到了鸳鸯的异样,有些气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眉目传情,想这种好事呢,早知道就不把她给这个小鳖孙了,还不如留给自己的宝玉。“你来有什么事?”“老太太,我刚才在坤宁宫遇到大姐姐了,皇后娘娘问我”贾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贾母给打断了,只见她犹如回光返照的病人,两只老眼直冒精光,急切道:“你姐姐可还好?皇后娘娘怎么说?”难道这小鳖孙回心转意,终于意识到都是一家人,愿意出手相助了?贾瑜面无表情,说道:“皇后娘娘问我,王氏是不是身体不大好?”贾母:“”不用贾母问,贾瑜继续说道:“我说确有其事,她老人家说她知道了。”贾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由潮红瞬间变成惨白,颤抖着嘴唇,指着贾瑜说不出话来,她这副样子把众人吓得够呛,李纨连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完了,贵妃、皇贵妃、皇后娘娘之位,彻底飞了,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小鳖瑜哥儿,你湖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是不是疯了!”贾瑜叹道:“老太太,我还是那句话,大姐姐不做贵妃或者皇贵妃,远比做了要好,况且我求不求情,皆改变不了什么,她能不能如愿以偿,全凭圣心,还有,她亲大伯犯了该死的罪过,她生母七出犯了三出,您觉得她还能有机会?再者,皇后娘娘既然问了,说明她老人家心知肚明,早有此意,我还能撒谎不成?撒谎有用吗?您说我见不得人好也好,说我不顾亲情见死不救也罢,我都问心无愧。”这个老太婆想这些真是快想疯了,跟她说再多的道理都没有用,就像是对牛弹琴,也不知道她这好几十年是怎么活的,难不成人真的是越老越湖涂?“宝玉,你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接下来这段话,就当作是我在威胁你吧,如果你对林妹妹她们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哪怕是再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的保持距离,否则,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她们都是我贾瑜的女人,谁要是敢动她们一根汗毛,我保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上次出言不逊,挑逗琴儿,我没有跟你计较,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有下次,你看我会不会清理门户,勿谓言之不预。”贾母一拍软榻,大怒道:“瑜哥儿,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对宝玉出手,老婆子我绝不善罢甘休!”贾瑜澹澹道:“老太太,请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对他以后的妻妾出言不逊,甚至是图谋不轨,您会怎么做?我这次奉旨南下平倭,他数次想往宁国府里钻,他想干什么,您不知道?您老们心自问,这他妈的是人该干的事?看在您和老爷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但这是最后一次,我马上就要去收复安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既然今天已经撕破脸皮,那我想劝告您老,接下来看好这个不知羞耻的混账玩意,他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骚扰我的妻妾和贴身丫鬟们,我会让看家的亲兵直接挑断他的脚筋,让他断子绝孙,您老若是觉得我是在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大可拿着诰命金册,去宫里告我的状,我倒是想看看,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口口声声说是兄弟,却在惦记,垂涎兄弟的女人,我在江南杀了两万多倭寇,人头滚滚,血流漂杵,不差一个他,真要把我给惹急了,您看我能干出什么事来,卑贱竖子得寸进尺,欺我手中刀剑不利乎?”贾母气急败坏,厉声道:“左右你现在也起来了,哪个都管不了你,这个家随你折腾,反正是你们姓贾的家,但你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宝玉一下,不然老婆子我跟你没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给您老指条明路,您现在可以去宫里参我不守孝道,威胁您,指责您,我全都接着,宝玉,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吗!?”贾宝玉瑟瑟发抖,见贾瑜死死的盯着自己,颤声道:“记记下了。”贾瑜看向怒目而视的贾母,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太太,我贾瑜以前是欠您些人情,不过我早就还完了,上次若不是我求情,荣国府说不定就会被除爵,您和宝玉还能坐在这里安享荣华富贵?对您,对宝玉,对荣国府,我仁至义尽,我知道您因为赖家和那个蠢妇,还有元春的事而恨我,随您怎么想,我不解释,也不在乎,大家以后相安无事最好,否则就分宗。”贾瑜是族长,他要是坚持分宗,把荣国府从贾家在京八房中踢出去,那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会不好过,失去长房的庇护扶持,二房会举步维艰,如履薄冰,甚至还会彻底沦为天下的笑柄。说到底,荣国府现在一个能扛事的都没有,贾琮还不行,贾兰更不行,其他都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无用之人,真到了抄家那一天,他们除了战战兢兢,哭哭啼啼,没有任何办法。“二弟,都是一家”见他看过来,王熙凤立刻住口,贾瑜最后说道:“以后您这地儿我不会再来,反正您也厌恶我,就这样吧。”说完,贾瑜一甩袖子就走了,贾母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宝玉,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去找林丫头她们了,这人面善心冷,翻脸不认人啊。”出了荣禧堂,贾瑜长舒了一口气,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对这个老太婆和大脸宝长篇大论了,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再有下次,直接请律法,请族法。探春院。“姑娘!瑜大老爷来了!”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侍书和翠墨见贾瑜负手信步而来,顿时热泪盈眶,双双跪了下来,哭拜道:“瑜大老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姑娘罢!”安慰两句,贾瑜来到会客厅,珠帘响动,满面悲戚的探春从卧房里走出来,见他一脸笑意,轻轻唤了一声“哥哥”,两行清泪顿时流了下来。贾瑜走上前,从袖兜里取出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安慰道:“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之前说过,在这件事上,你不同意,天底下哪个都强迫不了你,做狗屁的番邦王妃,真要让你远赴数千里之外,到死都见不到一面,我绝不同意,妹妹,请原谅我的自私和强势,你这辈子就留在我和你林嫂子她们身边,我只想看着你从青丝到白发,从年少到衰老,我们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将来到了天上,还守在一起。”探春一把抱住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开始哭,贾瑜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终归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在内宅里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面对这种前途未卜,生死不明的人生大事,她又能有什么主意呢?又能有什么魄力呢?哪个女子不需要男子的庇护。哭了一会儿,探春突然一把推开他,泪流满面道:“你为什么要姓贾啊!你为什么是我哥哥啊!我为什么这辈子只能做你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