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眉头微皱,手中竹筷应声齐断。
对面男子面上闲适,淡淡说道:“师叔说你道心不稳,过于在乎外人看法,师妹若是觉得这些书生聒噪,略作惩罚,耽误不了吃面和忙正事。”
女子摇了摇头,开口回道:“无妨,不过师兄,刚才走的那桌...”
男子长出一口气:“估计也是来寻觅买路机缘的,虽然两人气息内敛,可看你我身上着装时,老头露出的那瞥轻蔑神色是做不得假的,看来彤云宗外门的身份在这地界是做不得护身符了,一会寻间客栈,就把服饰换掉,免得遭人觊觎,误以为你我身上还有令牌。”
女子贝齿紧咬,摸了摸腰间皮囊,叹了口气。
不该相信那蟊贼。为今之计,只得相信锁钥能凭借气味追回自家令牌了。
即便自己与师兄斗不过那人,相信只要亮出师伯名号,也不是没可能拿回令牌的。
老任与淳于让颐在一处馆子住下,镇内的主街闹市就在附近,夜里在二楼看那人间烟火,别有一番下酒滋味。
北岸山的拳法,淳于让颐心底也晓得平平,可师尊倾囊相授,自己有的只有感恩。在与张恒一番切磋后,淳于让颐受益匪浅,又在刘榀赏自己一拳后,百尺竿头,让淳于让颐有了空前信心,虽然与一同登山的柳鱼趣、徐诺等几人有些差距,淳于让颐依然觉得是可以靠后天努力去弥补,直到杀刘敏,伤宋稗,舍掉一只手臂,淳于让颐便经常夜里做起噩梦,总是能梦见自己在极高的地方摔落下去,成了一滩肉糜,反反复复,直到在梦中惊醒。
至此,淳于让颐的武道修为原地踏步已有两个多年头,若非心中一股底气一直未曾坠下,早就落得个回到北岸山借酒浇愁的下场了,现如今师尊无恙,自己伤势痊愈,也该考虑一下突破溶血境的法子了。只不过淳于让颐并未向任城那般对入泽一事志在必得,令牌,又是令牌,自己这辈子,难道要一直和令牌过不去不成?
淳于让颐暗运气势,五窍皆有响应,任城推门出来,已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大声笑道:“让颐,有心事?可是在想那好姑娘?”
淳于让颐收敛气势,摇头问道:“任老,你说我不去内泽,有无晋升溶血境的机会?”
任城抹了把脸,凄惨笑道:“晋升个屁,若有机会我能等到这把年纪?讲道理,你我都是在降头庙里出生入死过的,都有机缘在身,可是呢?是你到了溶血境还是我到了溶血境?如果在那大宗,大瓶大瓶的妖兽心头血辅以药丸,药酒当水喝,自然是以量取胜,不用去那内泽也会出现造化之功,借此契机迈进溶血境的,可这些年你见荆坡等处卖过多少妖兽血脉?”
淳于让颐哈哈大笑,向任城抱拳道:“如此说来,是非要走一遭不可了!任老,之前您老人家救下恩师与我性命,大恩未报之际,您还要赠出一枚买路令与我共谋内泽之行,晚辈惶恐,一直没将手中令牌视为己物,承蒙任老看得起,没将我当个独臂的废人,待得我从内泽回来,一定会去任老山头拿个饭碗扒饭吃。”
任城酒醒大半,心下甚慰,拍着对面青年的肩膀说道:“让颐,算老夫没看错你!其实机缘傍身,拿着那枚太青令入了太青,一路稳步攀升,凭你的岁数修为,大可不必走这一遭。至于报仇一事,可以徐徐图之的...”
“哎!”淳于让颐摆了摆手,“我淳于让颐天生地养,可没福气躺着饮那妖兽之血,哈哈,痛快!任老还能饮否?”
“尚可浮一大白。”任城说完,夺过了淳于让颐的酒壶,一摸只剩小半壶的样子,笑骂道:“你这小酒鬼,不比我这老酒鬼喝的慢了,下楼取酒去!”
淳于让颐只推开门便折了回来,与还在举头望月的任城沉声说道:“白日里的那对男女,已经与人拔剑了。”
任城将淳于让颐剩下的那点酒水一口喝干,“走,出去看看。”
一楼摆下的二十余桌前就只剩下了一人独饮,此女身材高大样貌普通,除去一桌酒菜,桌前还放有一枚醒目的买路令,白日里的美貌女子依旧覆有纱巾却未配斗笠,双目通红。
与男子一样,都撤去了那有些扎眼的彤云印花服饰,女子肩上还有一只银貂,呲出门牙,发出嘶嘶之声。
在任城所在角度来看,座位上的女子已做好万全准备,手捏两张符箓,起身不过顺势而为。不过任城更感兴趣的是在一楼角落,一名按奈不住的男子目光片刻不离那枚显眼的令牌,伺机而动。
店中掌柜瞧出苗头不对前来劝解,只是三人均无应声。
显然场中三人没打算多说废话,男子捏了个淬火法决,符器法剑上附着上了淡淡火光,向桌前女子攻来。
任城轻“哦”一声,是彤云法剑一脉,与放题囚剑楼、太青东剑阁齐名。
女子猛喝一声,掀飞桌面,彤云宗的那位外门弟子一剑劈开汤汁淋漓的桌面,手腕一扭,直向女子扑击而来。可桌后哪有那那女子身影?早就腰揣令牌贴上神行符脚底抹油溜了。
“去!”男子的那位绝美师妹轻哧一声,肩上小貂闪电般夺门而去,任城与淳于让颐一对眼,不再顾及店内人的目光,在三楼跃下后直奔门外而去。
小镇不大,夺门而出的那女子很快便来到河边,沿河奔走。身后貂儿两次想扑击女子,都被那女子轻松化解,在女子抄起石子砸向小貂被其机敏闪过后,貂儿便不敢再上前骚扰,而是远远吊着等主人支援。
身后跟着五人。最前面是那对彤云的外门弟子,脚踩彤云宗在北域有名的符器蹆云鞋,禁制已经激发到最大,两人手上均各握两粒灵珠汲取灵气,以防女子发难。
两人之后一道影子吊着二人三百余步,一身夜行衣,瞧不出身法跟脚,在这道影子后面,是任城与淳于让颐二人,任城负手而走,显然尤有余力。甚至还能开口与淳于让颐说道:“都说武者没有气窍驾驭不了云盘,修士赶路的能力远超武者,可要我说,这奔袭的本事,这些神仙老爷是真的不行,让颐,你远观二人那两双蹆云鞋,红得发亮,煞是好看不是?可每迈出一步,都够我在晌午那酒肆灌一大口酒酿了,所以这些神仙老爷连走路呼吸都是钱,你我这类匹夫,当真羡慕不来。”
“任老这番言语,确实有趣得紧,”淳于让颐边跑边说,“可我们追上他们,又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如果机会够好,自然是要夺那枚买路令了。”
淳于让颐疑惑道:“你我各有一枚令牌了,还夺这令牌作甚?”
任老愣了愣,哈哈一笑:“野修夺食天经地义,你小子是不是傻了?”
淳于让颐叹了口气:“抢人家的东西,总归是不对的。”
任城比划了一个饮酒的手势,淳于让颐便从腰带上解下最后一枚酒壶,抛给了任城。
看着任城闲适饮酒的模样,哪有你追我赶的紧张气氛?淳于让颐有些佩服老人的阅历和处事,开口说道:“任老,我觉得做个天地无拘束的野修也挺好,只是有些道理,不是这般讲的。”
任城抿了抿嘴,“你觉得该怎么讲,才能让那最前面的娘们将令牌拱手让给你淳于大爷?”
淳于让颐一愣,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两人闲聊,不耽误脚下不停就是了,任城见淳于让颐答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将酒壶丢还给原主人,后者掰开塞子抿了一口,长吁一口气。
“我自小刚毅,吃得了苦,练得了拳,更有我自己的道理,其中一条,便是唾弃那随波逐流之辈。后来发现北岸山的一众师兄弟都打不过我了,就爱端出高手的架子与人说理,有了傲气。之前师姐偷取我北岸山那枚太青令,背着师傅下山,道理在我,我便追过去打伤她拿回太青令,其实那会儿将师姐打倒在地时,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言语,颇伤师姐颜面,后来拿回一枚赝品,师尊说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可我就是不甘心啊!只是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没能夺回令牌有辱使命而不甘心,还是因为失去了去太青学本事的机会而不甘心。”
“直到我凭本事赚得一枚太青令再次遭遇溪林里的师姐时,身在太青的我其实没有那么恨师姐了,如果不是宋稗师叔搅局,我觉得自己未必便会打死她,而我也不会丢掉一根手臂,被逐出太青宗门,直到刘敏一家寻仇,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若没前辈搭救,若没有牵扯师傅,我想权当一命抵一命,死了也就死了。所以一路走到今天,还有命在这里与任老饮酒夜行,当要惜福,更要报恩,之前不识抬举,现在借着酒劲,劳请任老引荐我去秃噜山!”
任城笑着丢过去一张布帛,“早给你准备好咯。”
淳于让颐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寥寥几字。
“淳于让颐投名拜山,今后与秃噜山众兄弟不分彼此,祸福同担。”
老人看到这位独臂青年眼中神采奕奕,咬破拇指,在空白处画押后丢还布帛,犹如自己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