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隐巷弄的小店里，雾霭茫茫，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方桌不大，也非是那名贵的梨花木，简简单单的三个人两壶酒而已，世家子弟打扮的年轻人，今夜谈兴颇高，不时和身旁的俏寡妇碰杯饮酒，讲着小时候的糗事，说隔壁卖烧饼的何伯不地道啊，那会儿厚着脸去讨要吃食，他不给就算了，还总是雷厉风行抽出一柄扫帚来，追着一大一小满大街驱赶，现在想想，何伯提‘剑’追杀的模样瞧着是吓人，可到底也没真下的了手，刀子脸豆腐心大概就是如此，果然我陈某还是有几分讨喜的。每每这时俏寡妇都笑的花枝乱颤，一拳锤在那人胳膊上，笑骂一句少不知羞，明明是你俩跑的比兔子还快，姓何的老男人追不上罢了。自从她炒了两个拿手小菜回来，顾高荒就又不出声了，眯眼独酌的样子，乍一看还有些高人风范，不过这位高人实则心里古怪的很，借抿酒动作不时偷瞄插科打诨的男女，对于少主光怪陆离的童年，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敢放进心里，倒是这妇人身材真是火辣啊，先前只顾着瞧那身前气象去了，这会儿闲来无事，偶然留意到了身后也有一番凸翘景致，嘿，这酒喝着够味。
吃过地三鲜，陈意雯放下木筷，手指碰了碰盛满三骨汤的碗壁，已经有了凉意，“章姨，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章茹愕然，轻轻摇头，撑着腮帮子含笑道：“辛苦什么，都是应该的。这家店毕竟是你王叔的心血，我若敢撒手不管了，过些年去了天上，还不得听好一顿骂声？不对，就他那点出息啊，估摸是舍不得说我的，顶多是学小孩子放无赖，哭闹完了，就该遗憾自己还没煲够汤了。”
陈意雯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道：“章姨，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爹是当官的？这是真的，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这些年总归是攒下了不少人情，我想着这趟回去商量一声，最近马家定的租金涨的太高，你一个人打点生意不容易，没道理全进了人家口袋。”
章茹悄悄坐直身子，柔声道：“小雯啊，我知道你是为章姨好，可马家对我们是有大恩的，当年你王叔一穷二白的，除了点煲汤煮面的手艺，再没别的本事了，我也真是个傻姑娘，就这么无怨无悔的跟着他摆路边摊，一年到头风吹又日晒，住过桥洞，枕过破庙，偶然撞见哪天生意好了，才舍得一起去住个小客栈，全当作是犒劳自己。所以啊，马家看得起你王叔的手艺，愿意让我们赊账，把天街上这么好的地段租给我们营生，这份好意是要记得一辈子的。唉，亲眼看着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租金也跟着水涨船高，你王叔不是没有愁过，只是从没说过什么，现在他不在了，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再苦再累都熬过来了，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你有这份心，章姨就很开心了，要是真想帮上点什么，就赶快给章姨物色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来，哈哈哈，这段日子要说一个人忙的过来，谁相信？现在生意好喽，打出去了名声，熟客只会越来越多，烧菜还凑合，杂事可真是忙活不及了，到时我看能不能凑合出些工钱，一颗铜板也不会少你的，总不能亏待了自家人。小雯，你可不准不收啊，不然章姨心里过意不去。”
陈意雯笑着应了声好，对于她的坚持，没有多反驳什么。市井百姓大都是这样，对恩怨情义看的比江湖人重，对逆来顺受想的比读书人轻。
小寒时节的一顿酒饭，尽欢而散，章茹满面红光，一路陪送到了门口，看着那个不再调皮捣蛋的孩子翻身上马，不禁有了恍惚。她是个在柴米油盐间忙碌了半辈子的妇道人家，认不得马匹长短优劣，只是眼前这两匹活龙鲜健的骏马，瞧着就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那个问自己讨面吃的孩子，果然是长大了啊。陈意雯端坐在披金戴玉的马鞍上，笑了笑，突然一手握缰，半边身子侧了下来，下巴抵在妇人肩头，闭眼轻声道：“章姨，等过年了，我再来找你喝酒，可别忘了做我最爱吃的花焖排骨啊。”
“知道啦。”
她语气柔柔的，伸手抚摸男子发丝，像是摸着老王攒钱买来的蚕丝被，很顺手，一点儿也不毛糙，这个临近年关越发黯然的妇人，在这一刻竟是出奇的心安。
马蹄声渐渐远去，章茹驻足良久，回到空落落的店里，轻轻关上门，阻隔了外头的风雪。后厨往后，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她在榻边坐下，低头目光温柔，仿佛看到了个辛苦了一辈子的男人，正睡在那儿，望来的眼神，同样轻柔似水。
那年冬天，王驰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遗憾没煲够汤，也不是没煮够面。
而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手背。
“还没摸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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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星垂平野阔。
两骑悍然出城。
小雪盖在一望无际的草坡之上，白霜叠翠，满目苍茫，直到马蹄踏过，星星点点的绿意复归葱茏。同样叠白的老人目深如水，说道：“蒋连岳失踪以后，这股马贼群龙无首，已是不成气候，嘿，一群腌臢鼠辈，以为老爷不在就能出来透风？当真是不知死活！”
骏马飞驰如梭，陈意雯紧握缰绳，呵出一口白气，被猎猎劲风吹散的七零八落，“师傅，我若是出刀，能有几成胜算？”
顾高荒思索了片刻，大笑道：“少主和老爷一样，都是罕见的武道奇才！习剑五年直达二品，少主破境之快，委实令人惊叹，即使如今转为练刀，境界有所下跌，可需知刀剑根底相通，根本无伤大雅，假以时日必将重立鳌头，那群马贼哪里学过什么武，都是些个只会凭仗蛮力，欺软怕硬的货色，绝非一合之敌。”
陈意雯笑了笑，“和我爹一样？那岂不是完蛋？我爹这二品可是修了大半辈子才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