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星空。
流星雨不断绽放。
一切都在变坏。
丹药的药力终于消耗殆尽，右胸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伤情正在加重，连带着右臂都难以抬起来。
他调用全身的感官，在黑暗中探索着。
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一处干燥的树洞，他呻吟着蜷缩着身子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眼前出现各种幻觉，不时看到母亲正在轻抚他的脸庞，又看到司祭恐怖的黑袍无风自飘，看到血肉消融后层层的白骨，白骨中爬满了毒蛇和蛆虫。
他又累、又渴、又饿，额头烫得厉害，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在极端无助中，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挂在脖颈中的项链，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昏睡中，那平淡无奇的50分铜币挂坠正在将一束能量注入他的手掌，沿着全身的经络不断地游走，修补着接近破碎的能量循环系统，最后汇集在右胸可怕的伤口前，努力再造着肉体组织。
等他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精力竟然已经好了很多，烧已经退却，胸口的贯穿伤也不再往外渗出组织液。
他哆嗦着爬起来，太虚弱了，得去找点吃的。
他缓慢地走着，逐步积攒着力量。从黎明走到清晨，一座城池终于出现在目光尽头的缓坡上。
那是雨沖。
一座边境之城。
它南方面对着横艾邦国，背后就是昭阳联邦。
昭阳，原本是他和母亲亡命天涯三年多最终要去的地方。
只有一步之遥，母亲却被昊天收割了性命。
……
虽然有一种炽热的冲动驱使着他，很想不顾一切冲到城里找到吃的东西。但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找到一处不惹人注意的乱石堆，把游丝蛇剑和墨鳞锥刀埋在乱石堆下。
他宁可被守卫城池的士兵所鄙视，也不想因为身怀利刃被抓去坐牢。
那样，在发布天下的海捕文书对照下，自己将无所遁形，很快会被押送到教廷，也许到那时，死已经是最便宜的事了。
看了一眼身上的破衣衫，他感觉应该没有太大的破绽，便打起精神，向城池走去。
远远望去，城池像阶梯一样分布在缓坡上。布局越往上越齐整，像四个巨大的圆圈。
然而，看到城门的一刹那，他还是犹豫了。
现在是早晨，进出城市的人并不多，但令人讨厌的是，士兵们很尽心，正在目光如炬地严格盘查着路人。
他开始绕着城市寻找任何有疏漏的的地方。
整个下城被石板堆叠的城墙环绕着，高低不平，很多地方破损严重。但即使如此，凭他现在的气力，他也很难攀爬上去。
正在这时，他瞅见一条瘦弱的野狗，游过接近干涸的护城河底，奋力地从城墙下一个隐蔽的洞里钻进去，不大一会儿，野狗出现在城内一座垃圾堆上，欢快地扒拉着，寻找食物。
他没有任何犹豫，趟过长有一层厚厚青苔的河水，俯身看了一眼那个隐蔽的狗洞。
狗洞像是有人故意挖掘出来当下水道用的，里外洞口都长满了杂草，从洞内流淌着黑色刺鼻的污水，漂浮着可疑的杂物。
他捂住了口鼻，小心避开洞内凸起的石头，从洞另一头的污水坑中钻出来，全身涂满了污泥，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活脱脱一条丧家犬。
他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和那条狗一样，急不可耐地冲到垃圾堆上，搜寻着一切可食用的东西。
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两块发霉的麦饼，他连忙把其中一块揣入怀里，拿起另外一块张嘴就啃，霉癍裹挟着发酵变黏的淀粉咽入喉咙，很快被胃液分解成糖分和氨基酸，随着血液把养分输送到全身。
他不敢再吃下去，逃亡告诉他任何欲望都不能放纵。
即使是吃，也会死人的。
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要去偷一样东西。
……
每一个人群聚集区，都会建有最少一座教堂。
越偏僻的地方，人们越希望能有神灵护佑，他们到教堂祈祷，他们把自己最重要的收成贡献给教堂，他们出生的时候会到教堂获取姓名，死后也要抬到教堂购买一张去往昊天的船票。
而在雨沖城，每一层阶梯的中心，都有一座教堂，每一座教堂都位于区域的中心，高耸的塔尖穹顶俯视着碌碌如蚁的人群。
他从垃圾堆里站起身来，不顾那条野狗不满地吠叫，占据了垃圾堆的顶端，认真端详不远处的教堂和周边的环境。
整个下城是贫民的聚集区，几乎没有像样的房屋，到处是乱搭乱建的窝棚，像一张大饼一样，以教堂为中心向外毫无章法地铺开。
除去教堂外的一小片空地，有些窝棚的椽子已经捅到了教堂的院墙上。
他从垃圾堆上走下来，沿着污水横流的街道看似漫无目的地漫步。
像他这样瘦高邋遢，有气无力，浑身污糟的乞丐在这里也是经常看到，丝毫不引人注意。
教堂的门敞开着，早课聚会的人们都各自散去，忙于奔命去了，只有一些游手好闲，或者身体有病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教堂待着，要么是诚心忏悔祈祷，要么纯粹是想问神职人员蹭些吃的。
他拖着疲沓的身子，慢腾腾地走进教堂。
神座前面走来一个信徒，衣着整洁，鄙夷地看着他，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没办法，他只好一屁股坐在后排的长椅上，怔怔得瞅着神座。
信徒不发一语。不屑、也不想去问他需要什么，只是转身走到侧门，不一会儿捧着一碗稀粥来到他面前，直接往前一杵。
他连忙双手接过来，眼泪差点流下来。
能有人在嫌恶你的时候，不是踢你一脚，而是施舍你口饭吃，就是可以上天堂的善人。
信徒还是无声地转身离开。不想、也不屑接受他的道谢。
“因为这碗粥，即使有一天我要屠尽这教堂，也会留你条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阴暗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在内心深处滋生。
……
他贪婪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恭敬地放在长椅旁边。
一碗温粥带来全身的暖意，他舒服地都快要睡着了，不一会儿，他半歪在长椅上，头靠着椅背，似乎沉沉睡去。
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只脑中的眼，精光四射，在四处仔细观察着。
他用他的神秘之眼找到了另外一只神秘之眼。
位于神座上方的那只眼睛。
如同外面那轮太阳一样，这只眼睛四周环绕着一圈椭圆形的光环，而在眼球的中心，是一个竖着的瞳孔，那狭窄的瞳孔似乎向外放射着无尽的光芒，让人怎么看也看不透，甚至看多了会产生幻觉，感觉就要被他吸进去，去往那永生的天域，见到那个叫帝昊的天地主宰。
但母亲娥英曾经告诉过他，其实那并不是瞳孔，而是一个数字“1”。
上古格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道是什么，无人知晓。
可帝昊为什么要用这个数字“1”，而不用“道”来做自己的象征呢？
母亲是不可能告诉他答案了。
他之所以来到教堂，当然不是要来参拜帝昊，弄清宇宙昊天奥秘的，而是——
他知道这只眼睛为何会能发出如此夺目的光芒，日夜不歇。
因为每个教堂“帝昊之眼”的后面都镶有一粒“丹晶”。
受伤严重的他，特别需要这粒东西，只有用它充沛的能量，方能让自己痊愈，才有可能跨越边境，到达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