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戎坐在促狭的马车中,颠簸着前行,一路不断想着蒙恬临别时的话。他显然有些怀疑章戎,但章戎并不怕他揭穿自己。因为蒙恬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揭穿章戎对他并无好处。
想到这里,便放下了心,一意南行。
随着车声辚辚,马蹄铮铮,一大队人马沿着闻名后世的直道向咸阳驶去。此时,直道虽能通行车马已不成问题,但仍尚未完工,于路还可见修路的劳工、刑徒和士兵。
章戎看着这些如蝼蚁般劳作的人们,又想到不久之前的自己,而今这近乎一步登天的境遇让他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让他对这些芸芸众生生出一丝悲悯之情。
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可以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不过,此时,章戎却无心顾及这些。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距离都城咸阳愈来愈近,斗争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了。有万民景仰的公子扶苏坐镇,只需要提前赶到便可稳操胜券。他们有直道直通咸阳,而赵高却还远在河北,孰快孰慢自不必说。
这一刻,章戎的心中油然腾起一种激动的心情,他学的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学科,历来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历史中畅游,常常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而今,历史如一驾马车一样滚滚向前,马的缰绳正攥在他的手中……
十日之后,章戎凭轼眺望,已隐约可见咸阳宫巍峨的城楼,咸阳宫旁,宫阙连绵不绝,目之所及,不见尽头。
章戎来不及欣赏帝都的繁华,车马已沿着一条广阔的甬道驶入位于渭水之北的咸阳上宫。到了宫门,卫士见是扶苏,便不拦截,任其入内。
扶苏一入咸阳宫,便回到了原来一直居住的东宫开始监国,并发出第一道监国手谕,命留守京师的右丞相冯去疾入见。
冯去疾接到手谕,见上面赫然署着扶苏之名,上面加着监国之印。大惊之下,忙唤其子冯劫前来商议。去疾道:“公子远在上郡,而今怎会忽然回京监国?恐有巨变!”
冯劫亦惊道:“莫非陛下……”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冯去疾仍旧听出了后面的意思,忙问道:“当如何?”
冯劫道:“父亲莫急,我等并未得到公子入城的消息,为防有诈,先探听清楚为好。”
冯去疾深然其说,道:“汝即刻派人去四门探问!”
冯劫忙领命出门,遣心腹之人往四门打探。不久便有人回话:“公子扶苏自北门入宫城。”
冯劫忙又来见其父,道:“是公子自上郡回,父亲当速入宫!”
冯去疾听了,连忙命人备好车驾,登车往东宫去。不久,便到了宫门,见上下卫士穿的皆是骑兵的短甲,显然是换人了。正当他错愕之时,宫内出来一人头戴高山官,身穿玄色长袍,此不是别人,正是新晋的中庶子章戎,他此刻已是扶苏身边最信任的人了。
章戎也有幸见到了这位将在在二年后因为进谏而被杀的著名的右丞相,他一面在前面恭敬地引导着丞相大人往里面去,一面在心里高傲地想着:“你的命,我救了!”
寂静的深宫中,并无一点声响,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廊庑间回荡,一声声如一记记的重锤敲在右丞相的心中,而章戎有何尝无此同感?就连坐在深宫中的扶苏,听到廊外的脚步声时候,也难免心绪激荡。
这便是暴风雨之前的寂静,总是令人煎熬无比!
章戎终于引着冯去疾进了扶苏所在的内宫,方一见面,冯去疾忙拜了下去,口中客气道:“老臣不知公子回京,有失迎迓,还请恕罪。”
扶苏忙欠身向前,亲自将右丞相扶了起来,道:“扶苏骤然回京,未曾通报,失礼在先。”
冯去疾起身问道:“公子回京可有圣旨?”
这一句,问到了要害的地方,扶苏由于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顿了片刻,低声道:“帝崩于外矣!”
这一句,将老成持重的右丞相惊得三魂六魄霎时游离在七窍之外了。
不论疆臣亦或皇子,无旨还京,皆是不赦的死罪。此刻扶苏不但没有圣旨,而且还传播皇帝驾崩的消息,怎能不令冯去疾惊骇。
而且就算是皇帝大渐,也应当是有遗诏,扶苏没有遗诏,又从何得知皇帝驾崩?
这一瞬间,冯去疾的脑海中立时就浮现出一个可怕的词——篡逆。
虽然他面对的是温雅仁厚的公子扶苏,但他却再找不出任何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
章戎见二人僵在那里,忙上前向冯去疾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而后,又令卫士将中使带上来对质,中使自然供认不讳。
冯去疾此时方才知道事情原委,但仍旧将信将疑。不过这却并不太会影响他的立场,因为他心目中的帝国接班人也是扶苏。能改变他的立场的因素只是对失败恐惧而已,只要扶苏占了上风,哪怕真的是篡位,他也会欣然追随的。
解释清楚之后,扶苏问冯去疾:“公愿助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