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戎又累又饿，还要拖着两条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前进。他死里逃生后的庆幸与喜悦此时被疲累冲刷得干干净净。
当他筋疲力竭地翻过不知是第几座山包后，眼前的情景让他震憾不已。
远处一道满是缺口、高矮不一的巨龙一般的黄土墙蜿蜒着伸向远方。映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闪着点点金光，恰似那一片片的龙鳞，夺人眼目。龙鳞四射的光芒下，往来匆匆的人们，皆成蝼蚁。
天下无人不知这条巨龙的名字！
而章戎竟有幸一睹它未建成之前的容颜，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用尽毕生所学，朝着前方咏叹起来。
那两名武士见章戎又发了疯，鄙夷地喝了一声。
章戎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热情顿灭，闭上了嘴。与此同时他也骤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心底幽幽地出现一个传说中的人名——范喜良。
虽然这只是一个被传的面目全非的故事，但章戎显然已是成了这成千上万的范喜良中的一员了。
两名武士并没有给章戎留下多少感慨和思索的时间。此处距长城脚下还有近十里的距离，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那里。
剩下的路途虽然不近，但好在平坦了许多，因此走的也快了些。在上天收起最后一丝光明之前，章戎被带到了长城脚下的一处公廨中。
他此时又累又饿，早没有了观察四周的兴趣，踉跄着跟着两名武士走了进去。
公廨中，一粒黄豆般大小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亮光中，仅有一人一书案而已。
章戎和两名武士以及其他守卫之类的人都站在黑暗中。两名武士与灯光下的人影交割完以后，收了回文，便有人引着他们出去吃饭、住宿了。
章戎被人推到了灯光前。那个人影并没有理他，低头在一卷竹简上查着什么。许久，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了章戎一眼。
没有例外，他也呆住了，呆了半晌，说了句什么。章戎依旧听不懂。他又重复了几遍，章戎反应了过来，将“照身帖”从衣兜里取了出来，递给他。
那个人影接过“照身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上面的内容照着写了一遍。写完，又向旁边说了句话。
这时，一个黑影闪了出去，许久，又带了另一个黑影回来。后来的黑影向着灯光中心的人影行了礼，又说了句客套的话，然后两人“咕咕哝哝”说了半天。
黑影抬起头看了一眼章戎。虽然章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她一定也受惊不小，因为那个黑影足足有好几分钟一动也没动。
在创造了无数惊呆事件后，章戎最终有了去处。就在刚才，他被编入同为“城旦”的一队人中。后面来的黑影便是他们的头儿。
这位头儿当初也是“城旦”的身份，后来服刑年久，劳作有功，已被免去“城旦”，升为“司寇”。这里的“司寇”并非是官名，而是刑徒的一种身份。
“司寇”依然要服劳役，但地位已经接近庶民了。按照秦律，庶人会分到土地一顷（一百亩），宅地一宅（三十步见方）。而“司寇”则有田五十亩，宅地半宅。也就是说这个黑影此时虽然在这里修长城，但在他的老家，已经分到了房子和土地了。
这个有着“司寇”身份的黑影名叫去死。这并不是一句骂人的话，“去”有摒弃、去除的意思。比如后来大名鼎鼎的去病。
当然，章戎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名字的。
去死虽然对章戎的样子十分惊奇，乃至排斥，但他还是接受了上司的安排。因为他不想也不敢抵制法律——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和待遇。
去死引着章戎往他以后的容身之所走去。
章戎经过一整天训练，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大幅提升了，哪怕在黑暗的环境里，他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尚未升起，黑洞洞的天空中洒满星斗，射出微弱的光芒，大地上一片漆黑，只有少数房屋中亮着一星灯火。
疲惫不堪的章戎正跟在去死的身后，一步一踉跄地走着。走了许久，便见前面有了亮光，原来是一堆堆的薪火。每堆薪火四周围着一间间的小屋，这样一簇一簇小屋沿着长城与它一起迤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