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他是知杂的侍御史吗？”李韩知道，侍御史知杂事乃是御史台中的二号人物。
“非也。换了旁人弹劾你，哪怕是御史中丞独孤朗，老夫都不会放在心上，可他是温造！”张正甫严肃地说道。“二大王知道韩退之吗？”
“韩文公之名，自是如雷贯耳。”任何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不会对韩愈韩退之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的。
“十五年前，此人便是韩退之口中的千里驹！”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里的温生就是他？”李韩不禁失声，原来这个弹劾自己的人，竟是传世名篇中的主人公。
“不错。温造的先祖，乃是随高祖皇帝起兵的功臣。此人年少时便有王佐之才，加冠后，却隐居王屋山，不愿出仕。”
“终南捷径？”李韩知道，常常有人故意隐居山林，以求得达官贵人的注意。长安附近的终南山便是此中“圣地”。
“二大王错了，以温造之家世与才能，不需效卢藏用。故司徒张襄公极为看重此人，奉为谋主。张建封天下名臣，多少人想求他一封荐书而不可得。可温造被他奉为上宾，却不愿要任何官职。张襄公为了留住他，竟然以侄女妻之。
后来温造返回洛阳隐居二十载。期间不知有多少名臣推荐，可直到长庆元年，他才愿意出仕。出仕后一使幽州，便使卢龙节度使刘总束身归朝！
两年前，温造任侍御史。夏州节度使李祐入拜金吾大将军，为迎合上意，违制进马一百五十匹。温造在紫宸殿当庭劾奏，辞色俱厉，把这位淮西之战的大功臣吓得汗如雨下，腿直打哆嗦。后来李大将军曾私下对人说；‘吾夜逾蔡州城擒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李韩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次，恐怕真的有麻烦了。
“老夫观大王，绝非十六宅中醉生梦死之辈，所阅皆国朝故事典章，所习皆战阵用武之术。大王欲为贤王，可朝中宪臣，难免有玄武门之忧啊！”张正甫说话时，紧紧盯着李韩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晚辈绝无太宗之志。但晚辈也不瞒常侍，而今天下，河朔拒命，内宫擅权，戎狄交侵，看似太平，实如累卵，涵确欲辅弼兄长廓清寰宇，再开太平。常侍生于天宝，顷遭离乱，难道不欲复见粟稻流脂之盛景？”来到这个世界近一月，李韩第一次向外人吐露自己内心之志。
可他说完之后，却发现张正甫并未回应，只是口中小声吟诵着一些听不清的词句。李韩俯耳靠近，才发现那是一首诗，一首自己也无比熟悉的诗：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张正甫在吟诵这首诗的时候，目光似乎在望向遥远的过去。这首《忆昔》，李韩也读过无数遍。可他知道，只有亲历过开天盛世的人，才能真正读懂其中的悲凉。
“杜工部之诗，无论何时吟诵，都令人断肠啊！倏忽七十载，故老零落。天宝孩童，如今也已年逾古稀。等我们这些人也去了，盛唐便只能从故纸堆中找寻了！”半刻之后，老人的思绪终于从回忆中抽出，对着李韩感慨地说道。
“常侍……”看到张正甫真情流露，李韩也不禁动容。
“温造之事，大王打算怎么办？”张正甫转移了话题。
“常侍放心，此事涵已有定见。雄关如铁，长路漫漫。如果这第一关都越不过去，又何谈海晏河清！”李韩豪气干云，丝毫不复之前的慌张与悲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