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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眼前似乎与当时无异,在永恒的时间下重复着教室,食堂,宿舍,实验室四点一线的轮转。他就像当时那把浅绿色的吊扇,在原处自转一圈又一圈。

十一点,杨宪准时躺在床上,拉上床帘企图隔绝时间的入侵,可床帘是无法停住时间的,除非我能前往马孔多找到梅尔基亚德斯所住的房间,那里被睿智的巫师施下时间结界,房间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永恒的下午与西斜的阳光。马孔多在200年前的哥伦比亚一处充满鸟鸣的半岛上,杨宪没有无法穿越过去,因此永远也到达不了马孔多。他只能在时间推动下,步入第二天,然后在懊恼和无助中醒来。

“表面活性剂可以分为阴离子型表面活性剂、阳离子型表面活性剂……”药剂老师将眼镜片扶上头顶,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上的黑体字,给我们念道。药剂课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这正是犯困的时间。

杨宪右手托腮,听着耳边念叨的山梨坦、吐温、司盘,头顶悬着的墨绿吊扇吱呀作响,他盯着老师稀疏的头发渐渐失神,亚马逊的大火是不是快要把雨林烧没了,如果雨林变少了,温室效应是不是会加重导致可可树的灭绝,那样巧克力是不是也要消失了。亚马逊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老师的头发呢?是不是也曾经历过一场大火,最后又是谁扑灭了呢?多元醇类表面活性剂通常做油包水型乳化剂,如果制成乳剂来灭火,效果会怎么样……

一阵急促的铃声钻入我的耳道,飞速绕过复杂的神经通路,在脑子里横冲直撞,然后消失。回过神来已经下课了。我坐的位置在教室俯视图的左下角,因为这个位置靠窗,尽管窗帘遮挡住阳光侵袭,却无法阻挡热的传递。这片位置就像一座热量孤岛,若非来得晚没位置,没人愿意坐这。杨宪恰恰相反,他通常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人,挑了这个位置心满意足地坐着。因为开学第一天起他就是坐在左下角的位置,从此往后屁股的记忆便深深刻在脑海里,当然我也不是非这个位置不坐。就像一个吃惯了厨师沙拉的人,你给他换成炸鱼薯条他也不会拒绝。

阳光透过窗帘照亮教室,中央空调轰轰作响,出风口旁是一把把墨绿色的吊扇,如同达摩克里斯剑一样悬在头顶。学生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每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座墓碑,上面刻着各自的名字并写道:药剂太他妈难了。因为阳光的缘故,墓碑上没有爬满潮湿的青苔。连老师也昏昏欲睡,坐在讲台旁闭上眼摇晃着头发稀疏的大脑袋。在他身后的幕布上投影着一行大字“分子时刻在做无规则运动”。

杨宪身处其中,感慨时间止步。很多年后回首这段时光,却觉时间飞逝。

一学期是过得很快的,以至于让我怀疑负责计量时间的人在消极怠工,并中饱私囊窃取大部分人的时间。考试周有两类人异常活跃。一种人弄来老师讲课的ppt与往年考卷,将复习资料发入微信群中。如果他们只是二话不说发资料,那我便会对他们产生尊重并由衷敬佩。可是他们会在发完资料后,罗里吧嗦讲一大堆废话似乎想要说明如复习资料有误,他们概不负责。还有一种人喜欢在朋友圈押题以展示自己卓越的眼光。我时常怀疑他们是世界的bug,以此来干扰正常人的思维。对于前者,杨宪不情愿地记住他们提供的资料,并在考后统统忘掉,而后者便以网络警察的名义果断地拉黑他们,关上禁闭,判处一年有期徒刑。

考试周某天晚上,杨宪在床上难眠。凌晨两点,他向还没上床的周辉求救:吃夜宵?

“草,走!”周辉的回答向来干净利索。

他摸黑穿衣,下床与周辉蹑手蹑脚地出门,老旧的门在开合时发出吱呀声响,幸好陈逸与关野鼾声不断。

他们来到贝岗一家卖炒饭的三轮面前要了两份炒米粉。

老板是三十岁的中年人,寸头,大鼻子像深海中的水滴鱼。他每天晚上八点会准时出来炒饭,偶尔在马路边上,下雨时便躲进巷中。王家卫说过,跑步这么隐私的事,是不可以随便跑给别人看的。我想炒饭亦是如此。要在众目睽睽下炒饭,就像在公共场合洗澡一样。加鸡蛋就是抹沐浴露,撒盐就是搓毛巾。通常顾客会看着炒饭的每一个步骤,就像在欣赏一个人洗澡时的身体一样,目光跟着锅寸步不离。盯得人内心紧张。老板并不在意,他表情凝滞,眼睛和嘴巴往大鼻子上靠拢,几乎要聚焦成一个点,左手执锅右手执铲,自然娴熟地翻炒着。油烟弥漫,他的脸像一台雾天行驶的飞机,在他熟练的操控下四平八稳。他一定在河里洗过澡。

周辉很喜欢这个老板,从他炒饭时的表情判断他定有一番值得吹嘘的经历。老板之于我们印象深刻,不知我们之于老板是否亦是如此。他的炒米粉是我们吃过无数炒米粉中的一种,我们也只是他见过无数顾客中的两个。我们之间的交集全凭一盒炒米粉连接起来。那是我们还年轻,不知道那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他那买炒米粉了。

炒好后,杨宪和周辉带着两盒炒粉去了小吃街的桌椅上。桌子上留有毫无公德心之人丢弃的纸杯与塑料袋,还有没擦干净的食物残渣。我和周辉十分摒弃这种垃圾不丢进垃圾桶的行为,它让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

两旁的小吃店都打烊了,只有我们前面还有一档烧烤摊,坐着一群看不清人脸的年轻人。他们桌上摆满了啤酒瓶,地上是散落的纸杯。烧烤摊那亮着灯照在红蓝相间的铁皮棚上反射出红蓝色的光。我们远远地坐着,听着人群划拳、抛骰子发出的吵闹。或许白天是车、是机器的喧嚣,到了晚上人逐渐夺回话语权,便尽情释放着内心的乌鸦,隐匿在漆黑中尽情欢叫。

碗筷未动,手机先行。周辉拿出iphone7对着炒米粉照了张相,伸过来对我说:“虚化好棒!”杨宪当然不甘示弱,拿出p10打开夜景模式,在长达30秒的快门时间里,合成了一张明亮色彩丰富的照片,也伸过去对他说:“好棒!”

例行完公事后,我们开吃起来。表情特别的老板炒出来的米粉味道与我小学时期常吃的早餐无异,巧合的是,那家早餐店的老板也因炒米粉时眯着一只眼而被人称作“单眼仔“,我见证了他家一份炒米粉从一块五逐步涨价的过程,在它涨到三块钱的时候,我果断地选择了另一家店的肠粉。

鼻子像水滴鱼的老板很大方,对油的使用毫不吝啬。当我吃完炒米粉后,盒子里还剩半盒油可以拿去给周辉的自行车链条抹油防锈。周辉剩下一点没吃完,毕竟晚上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在身体与粮食面前,显然身体更加重要。尽管我们因为睡不着而选择熬夜,但依旧爱惜着身体,不愿看到它患上脂肪肝、胆结石之类的疾病。

准备离开时,我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垃圾桶的身影。

“心有垃圾桶,哪都是垃圾桶。“周辉说出一句充满哲思的话。

我不太同意周辉的话,因为剩下的饭盒并非垃圾,尽管里面有油和残留的米粉,但都只是被人错放的资源。杨宪为了不让它们错过伯乐的赏识,便将饭盒留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等待伯乐将其变成资源,完成它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升华。

回宿舍的路上,空荡荡的马路一辆车也没有,红绿灯在孤独地杵着,绿灯会在红灯持续四十秒后亮起来,有时是四十一秒,毕竟谁也有迟到的时候,只要不是太严重就行。我在心里给它敬礼,并对它产生羡慕。因为它们不必睡觉却依然精神饱满,将交通秩序管理得井井有条。而我如果不睡觉,便会在次日无精打采昏昏欲睡,并且患上连一碗猪肝粥也无法解决的肝痛。

杨宪如今面临睡不着却强迫自己睡觉的问题。马尔克斯说过:诚实的表现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周辉是诚实的,杨宪却虚伪至极。周辉听从身体的指令,困倦就该睡觉;而杨宪听从时间的指令,到点就该睡觉。因此,周辉通常会在黎明时入睡,黄昏时醒来。杨宪则会像今晚一样,在床上辗转难眠,因睡不着焦虑万分。这是对他虚伪的惩罚。

两种不同的人生哲学让他俩分别成为了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并在之后各自的人生里指导着每一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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