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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为瓦全(1 / 2)

今年北平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十一月初天空就已经飘下来稀稀疏疏的雪花,虽然落地就化为雪水,但也带来了丝丝寒意。

已经被日本军占领的北平看上去要比往日冷清了不少,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街上多是扛着大枪说着叽里呱啦日语的日本军人,趾高气扬地四处肆虐着,偶尔还能听得到几声零星的枪响。

罗景明从神武门走出来,往对面的景山而去。

在景山的门口,有施工队在干着活,修缮着景山门口的礓磋。

礓磋就是用砖石砌成的一种锯齿形斜面的坡道,断面像是锯子的锯齿,防止人和马车走在坡道上打滑。景山门口的礓磋早就在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和炮火中,变得破碎不堪,有时走上去还能踩到碎石。不过在偌大的故宫区域里,亟待修缮的工作多如牛毛,景山的礓磋压根不值得一提。北上门西连房南北卡墙都断了,养性斋漏雨的房间有十一间,永寿宫前后殿都被破坏得很严重,景仁宫、漱芳斋、永和宫、景阳宫等处的上顶都需要修补……

之前进行测绘故宫工作的时候,张崖山等人顺便把故宫待修缮的地方也整理了出来。罗景明前不久刚翻着看了一遍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册子,越看越觉得缺钱。

这么多要修缮的地方,哪里不是要花钱的?

罗景明只要一想起这事就头大如斗,不过日本军已经占领了北平,好像修缮故宫也不是头等大事了。而且就算修,也轮不到修景山门口的礓磋啊!

抱着一肚子的疑问,罗景明溜达到了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果然看到监工的是张崖山,而且还不是坐在旁边监督,而是挥舞着铲子也在帮忙。

“景明,你怎么来了?快一边去,别沾手,你那手可金贵着呢。要是有个好歹,你师父不活剥了我!”张崖山抹掉脑门上的汗,劈手夺回罗景明刚拿起来的锄头。这写字画画的手,怎么能干粗活?张崖山在家都不肯让自己媳妇也就是罗景明的师姐徐慧做家务,连做饭洗碗都是他一手包办的。当然,等他儿子张卓够得到锅台了之后就是儿子的活计了。

罗景明遗憾地搓了搓手,见张崖山拎着铲子走到旁边喝水休息,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姐夫,怎么就想着修礓磋了啊?”

张崖山瞥了他一眼,知道不说点什么,这好奇宝宝肯定没完没了。他抬了抬下颌,朝周围点了点:“你自己看,干活的都是什么人。”

罗景明定睛一看,发现干活的年轻人虽然都穿着工作服,但腰背挺直,动作利落,做事一板一眼,尽管极力掩饰,但也能看得出这些是军人乔装的。罗景明再仔细看两眼,发现几个眼熟的小伙子:“这是……这是故宫守卫队?”

自从1912年溥仪退位后,故宫的守卫就几次易主,最后由内务部警卫队掺和部分古物陈列所的警卫队合组而成的守卫队负责。后来北平市警察局也参与了进来,再加上内六区警察分局的长警,所有负责故宫守卫或消防的士兵、警察,都统称为故宫守卫队。他们有一部分在景山驻扎,一部分在宫内各处轮流值班站岗,昼夜巡逻。因着都是年轻人,罗景明虽然极少出屋,但也认识了几个。

“日本鬼子在打景山的主意,我们务必要守住了。”张崖山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冷笑道。景山是俯瞰监视整个北京城的最高地,又怎么可能轻易让给对方?

罗景明一阵无语,再看那些故宫守卫队的工作,顿时发现这礓磋哪里是在修啊,分明是在拆!反正就是不让日本鬼子上景山:“这能管用吗?万一起了反效果……”

“老齐已经四处去找关系托人了,据说日本人认为故宫乃是囊中之物,所以对故宫有企图的要先在日本先拼个高低上下,并不着急接管。这小日本,居然还挺冷静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可要守住了,不能放任何一个日本顾问进来。”张崖山咬了个烟嘴冷哼道。他做的木匠活不能抽烟,在故宫里也禁烟,所以很年轻的时候就把烟给戒了。但最近几个月真是太难挨了,忍不住又把烟嘴翻了出来,烦躁的时候用牙咬咬,好缓解一下焦躁的心情。

张崖山说得简单,但罗景明也是瞬间就懂了。这故宫,不光对于中国人来说很重要,日本人同样也很看重。就如同他们之前从北平南迁时,特意找了各个势力的平衡点,巧妙地让谁都不敢先伸手的计策,放在日本人身上使用一样也很管用。

这还是在战争进行中,日本政府的野心是占领整个中国,肯定不可能现在就分赃。消磨士兵意志不说,但凡有点分赃不均,引起随便一个势力的不满,都会影响之后的战局。还不如把故宫就妥妥善善地放在这里,反正这宫殿也不会长了腿跑掉,还能像一块肥肉一般,吊在那里,诱使狼群们战斗。

但这样也极其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眼馋这块肥肉,忍不住下口了。所以南迁那些文物珍宝,也是极其必要的,分散风险,减少损失。

“真是辛苦齐大哥了。”罗景明感慨道。他口中的齐大哥是现在故宫总务处的处长齐史,本来是个管理故宫上上下下各种杂事的大管家,现在却因为比他资历深、官阶大的前辈们都随着文物南迁了,暂代院长职责,什么事情都要他来管,什么决定都要他来做,生生把一个有啤酒肚的胖子累瘦了三十斤。其实按照年龄来算,罗景明应该称他为齐叔,但因为罗景明的辈分大,所以不能叫叔只能叫哥。

“没办法,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张崖山把嘴里的烟嘴咬得“嘎吱嘎吱”响,心情颇为不爽。

罗景明知道自家姐夫指的是什么。北平沦陷初期,齐史曾代表故宫留守人员向国民政府行政院汇报现状,寻求保护支持。行政院的训令回复是,让他们继续留守,在可能范围内尽力维持。这种政令有也等于没有,可不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硬扛吗?

见气氛压抑,罗景明笑着道:“我觉得修礓磋恐怕还没齐大哥散布传言来得管用。”

听罗景明提起这茬,张崖山也忍不住笑了。齐史也是鬼主意多,在日本军顾问打算要驻扎景山的时候,他说这景山不吉利,曾经吊死过一个皇帝,观妙亭下面那棵歪脖子树还长在那里呢!那日本军的顾问居然还真的挺迷信,把指挥所和兵营改在了景山西边的大高殿,比起居高临下的景山,军事价值差了好多。

“以防万一嘛!我们这里修上个把月,这景山上的北大墙要修,北面修完了还有西南北三面界墙,还有观德殿啊什么的建筑要修,总不会让鬼子占了去。”张崖山叼着烟嘴,慢悠悠地说道。他的语气淡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只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南方的天空看去。

罗景明抿了抿唇,知道张崖山担心着妻儿。此时他无论再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

在这乱世只要分开,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有再见之日。

“娘,小心。”张卓扶住差点因为路人冲撞而跌倒的徐慧。他本想拽住那个冒失的路人理论理论,但手一动就被徐慧拉住了袖子。

“算了。”徐慧拍了拍儿子的手,叹了口气。这街上到处都是逃难的难民,除生死外无大事,还能理论出什么来呢?

自从前些日子上海沦陷以来,逃到南京的难民不计其数,也带来了无尽的恐慌和绝望。谁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贪婪残忍的日本人会止步于苏州河畔,而日军在上海鏖战三个多月之后,急需杀戮来平息怒火,据说上海现在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张卓扶着母亲起身,细心地检查了她的腰和腿,确认没有被撞伤。父亲不在身边,他有责任照顾好母亲。

儿子的关心实在是很令人熨帖,但徐慧更希望他听话些:“卓儿,听娘的话,现在就去浦口码头,跟尚叔叔他们一起走。”

“不。”张卓弯腰拍了拍母亲裤腿上的灰土,执拗地扶着她朝码头另一侧的火车站走去。他的脚步坚定,比徐慧快走了半步,巧妙地护在她身前,防止有人再撞到她。

“你这小子!铁路有多危险你也不是不知道!走水路多好啊!”徐慧拽着自家儿子的手臂恨声道。她这个笨儿子怎么跟他爹一样顽固?就像块木头疙瘩一样怎么都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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