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袁崇焕迎着寒风,从鼓楼赶到北门时,这一场小小的攻防战早已经结束。
宁远的四座城门都各有一个瓮城凸出于外,既对城门多了一层保护,又可以环顾三面,视野广阔。饶有趣味的是,这些瓮城不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方形式样,反倒像是洋夷风格的欧式半圆形,更便于西洋大炮向外轰击。
凭城俯视,战场上的景象尽收眼底:几架损毁的云梯散乱丢弃在干冷的冻土上,沿着云梯的路线,死人、死马狼籍一片,以各种姿势僵卧在血污里,无言地向他诉说着痛楚。处决犯人、宰杀牲畜他都见过,但这么壮观的血腥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眯着眼睛,有些不忍地回过头来。
“复宇!我军伤亡大吗?”
“回大人!有几个挂彩的,不过都是轻伤!”祖大寿脸上洋溢着喜悦,乐呵呵地看着他。
“为什么没听见你们发炮?”
祖大寿一愣,但显然早有准备,笑嘻嘻的解释道:“嘿嘿!俺想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事先让城上偃旗息鼓,将大炮收进垛口后边了,谁知这批狗鞑子忒不禁打,一通弓箭下来,就他娘夹着尾巴全退了……”
“启禀大人!不是这样的,祖参将他说谎!”忽然有一个闽南口音的人在一旁气哼哼地插嘴道。
告状的是神机营记名都司彭簪古,这是一个参加过萨尔浒之战的老军人,善使各种火器,北门城楼上的这门西洋大炮就由他掌管。袁崇焕笑着冲他点点头,鼓励道:“哦!快告诉本官,他怎么说谎来着?”
“祖参将说我们用火器打起来又慢还又不准,不如弓箭省事快当,还说大炮他见得多了,这东西靠不住,不允许我们开火!”
袁崇焕严厉地瞪了祖大寿一眼,就见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知道彭都司讲的都是实情。一来祖大寿是对前锋营的战斗力极为自信,很想表现一番;二来恐怕还是不熟悉火器的威力,看不起这些略显柔弱的南方兵将。
他没有立即责备祖大寿,见此时西洋大炮已脱下炮衣、摆放到位,便走过去亲热的轻轻拍了拍炮筒,又扒着堞口朝远方望了望:阴冷的天气使得能见度不好,但离城很近的敌营依然清晰可辨。山海大路两边扎好的敌军营帐犹如整齐摆开的一个个小碟小碗,敌兵则像虫蚁一样大小,密密麻麻地围着各自的营帐来回蠕动。回头指着那里问道:“彭都司!够得着吗?”
彭簪古明白了袁崇焕的意思,朝敌营扫了一眼,很有把握地点点头说:“五里远近,没问题!”
“来!打一炮,给鞑子来个见面礼!”
彭簪古眼前一亮,连忙指挥炮手们装填弹药。祖大寿也和前锋营的几位将领围拢来,好奇地看着。
当时,红夷大炮才刚传入中国,也有人称之为红衣大炮。前者显示着天朝大国对荷兰、葡萄牙、英吉利这些越洋而至的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蛮夷的蔑视,而后者则因大炮的炮衣多用辟邪的红色而得名,这种做法多少也反映出使用者对洋科技的几分不信任。和明朝自制的百斤、千斤的火炮相比,西洋大炮虽然也是火门点火式的前装滑膛炮,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大而重;优点则是射程远、准确性强、威力更大。它的炮管长、管壁厚,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不易出现炸膛的惨剧;在炮身的重心处有圆柱型的两侧炮耳,可以架在专用炮车上以此为轴调整射角,再配合火药用量和装填实心炮弹、开花炮弹或霰弹的不同,就能任意改变射程和轰击效果;炮筒上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抛物线原理来计算弹道,精度大为提高。
就见彭簪古熟练地在火门插好引线,指挥炮手们将笨重的炮车从堞口推后几步,用舀勺从炮车旁的木桶里舀出黑色火药,不住手地往炮膛里连装了五斤来许,一一用木杆捣实,然后,他亲手从一堆黑黢黢、圆溜溜的炮弹里边挑选了一个,也插上引线,小心翼翼地放入炮膛,再用木杆捅入深处,最后又加了半勺火药,将炮弹和炮膛间的缝隙封死,炮车推回原位,炮口探出堞口,装填工作总算完成了。
“瞧!俺说什么来着,这玩意儿能急死人,弄不好还会炸呢!”
“可不咋的!当年俺们在广宁就听说不少人是被自家的大炮害死的……”
凭坚城、用利炮来对付骁勇的八旗铁骑,是袁崇焕在做邵武知县时就已经萌生的打算,出关以来又在老督师孙承宗的支持下得以实施。这么多年来的研究和学习,让他对从京城调来的神机营的西洋大炮,以及宁远驻军所属车营的小口径火炮、火铳等火器的特点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