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坚心中也咯噔一声,生怕朱翊钧因此而不悦。偷眼看时,见皇帝脸上仍挂着微笑,心中松了口气。他笑着回答洛郡王道:“回殿下,教士是不能娶妻和生孩子的,如同佛教中的和尚一般。因此每一任教皇都是从有学问的人里面选出来的。”
洛郡王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小就已经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接任皇帝的,才有此问。对于罗明坚所解释的,也只是半懂不懂,因此就“哦”了一声。
朱翊钧接过话头,温言道:“孩子,今天父皇教你一个道理。在你听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要打断他,有问题要等着他都讲完了再问。”洛郡王又“哦”了一声,低声道:“皇儿记住了。”
朱翊钧教育完了孩子,示意罗明坚接着说。罗明坚在心中再次梳理了尼古拉五世的生平,也猜到了皇帝的心意,就接着道:“尼古拉五世陛下成为教皇之后,立志成为一个好教皇,要重建罗马城;恢复古典文学,艺术和知识。”
“他遣了很多使者到雅典,君士坦丁堡,日耳曼和英国去寻求,购买或者抄写希腊和拉丁书稿,无论这些书籍是异教的还是基督教的。他在梵蒂冈建立了一个大型的抄写和编辑中心,邀请所有意大利知名的学者来罗马,翻译希腊罗马的古典名作。”
“等到他蒙主宠召的时候,梵蒂冈图书馆已经藏书一千五百卷,目录三千五百条,使罗马成为整个欧罗巴的知识中心。也正是出于对知识的尊重,罗马教会在整个欧罗巴大陆取得了如今的统治地位。陛下,殿下,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尼古拉五世陛下。”
朱翊钧抬头目视罗明坚一眼,对他的领悟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暗暗赞许。申时行在一旁听到整个欧罗巴的知识中心才藏书一千五百卷,不由自主的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心道:“我大明一个地主之家,藏书都可能超过一千五百卷。”
朱翊钧见洛郡王静静的听完了,就问他道:“你说说看。罗教士所说的尼古拉五世,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教皇呢?”
洛郡王不答,虽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但罗明坚讲最后一段的时候,他只是在那里研究神父们有些怪异衣袍,根本没有听进去。见父皇问起,他装聋作哑,用手捏住朱翊钧的小胡子玩耍。
朱翊钧示意魏朝道:“他有些疲累。让他去皇后那里休息吧。”这句话洛郡王就听到了,他立即从朱翊钧膝盖上跳下来,微微欠身道:“皇儿告退了。”迈开步子就向御座后面跑去,魏朝连忙小跑跟上。
朱翊钧目视着他迈着小短腿,跑的飞快,嘴角又扬起笑容来。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洛郡王尚未开蒙,不必心急。”朱翊钧道:“你说的是。朕只是我刚学着当父亲,恨不能让他一下子就懂事起来。”申时行等随驾的莞尔。
范礼安凑趣道:“陛下,我认为殿下彬彬有礼,已经表现出高贵的风度,如此年幼更是非常难得。”朱翊钧听了,哈哈大笑,很是欢悦。
闲话并讲了个小故事,时间过去了能有一刻钟。朱翊钧抱着洛郡王出来,就是让他见见外国人,同时也要激励一下自己。他日理万机,没太多时间蘑菇,就直接了当道:
“朕作为个人,对天主教并无太多恶感。此前,朕也了解过你们的教义,翻看了你们的圣经。除了一些诸如诛杀异教徒的描述之外,总的来说,你们的教义是导人向善的。”
范礼安等人听了,齐齐松了一口气。随即听皇帝说道:“但是,请你们解释一下,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时候,因为亚玛力人对他们不好,耶和华说,要杀尽他们,将男女,孩童,吃奶的,并牛,羊,骆驼什么的都宰了。类似于这段经文的,圣经中有很多,如何解释?”
假如一道闪电从地上升腾而起,击向了天空,也不会让范礼安等人更震惊了。明国皇帝何止是翻了翻圣经,他是通读过了吧。圣经的来源好解释,一些与中国贸易的商人手中就有——但无法解释,如此繁忙的皇帝如何能够对《圣经》这类读物看得如此详细。
尽管震惊,但朱翊钧的问题是传教士经常遇到的,罗明坚坦荡荡的解释道:“陛下,这段经文实际上一种隐喻。它必须与《出埃及记》中的那句:‘耶和华以经起了誓,必世世代代和亚玛力人争战。’放在一起理解。”
见朱翊钧露出询问之色,罗明坚道:“上帝起誓的时候,按照《旧约》的记载,亚玛力早已被祂抹去,不复存在。那为什么还要起誓呢?这正是解释经文的要点——祂所说的亚玛力人,实际上是指代嫉妒纷争、骄傲自大、不敬神、不爱人、任意妄为、自私等,只要人心里不让神作主,立刻就会被灵中的“亚玛力人”所占领,因此要世代与之征战。”
憨山听了,微笑道:“这种解释倒与佛门有些类似,佛经中的邪魔外道,也要佛弟子去超度他们,而这些所谓的邪魔,不过是人心中的贪、嗔,痴罢了。”说完,双手合十向范礼安示意。
朱翊钧听了,也微笑道:“憨山胡说了。佛经中何曾教你去杀人呢。你说的邪魔外道,不是人类,不过是个人修行所见,人在平日里又何曾见过呢。”憨山见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扑通扑通的,连忙点头称是。
朱翊钧对范礼安道:“在朕的国度,经中凡有对异教徒征战、杀戮或者恐吓的言语,一律不得传之。若想传教,须将这些鼓动仇杀的经文删了去。”
如果说让范礼安等人跪拜他们咬咬牙能够接受,朱翊钧提出删改经文的要求,则远远超出了范礼安的权限之外。他如同遭到雷击,还试图挣扎一下:“陛下,这段经文我们一直是这样解得——并无鼓励杀戮之意。”
朱翊钧听了,冷笑一声道:“哦?那宗教裁判所移送给欧罗巴国王的那些异端,让他们被砍头、焚烧、遭受绞刑的,都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