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心中一阵惭愧,他可没什么过人之处,倒是叶向高如此和善可亲,不摆架子,让他心中一阵触动。
厉若冰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叹息一声,道:“王安已经去了……”
叶向高闻言一阵沉默,走到窗前,负手看着外面风雪飘摇的帝都,不发一言。
厉若冰继续说道:“我已经查清,此事是魏忠贤一手陷害……”
叶向高一摆手,打断他道:“此事我已经知晓。”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明为魏忠贤所为,但背后却是奉圣夫人客氏假手之作。当日王安曾劝谏天子驱逐客氏,所以此番客氏假手魏忠贤打击报复,构陷王安。”
又叹了一声,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真敢痛下杀手!”
厉若冰道:“客氏和魏忠贤居然联手对付王公公,难道他们也想重蹈齐楚浙党的覆辙吗?”言中气愤填胸,斗志昂然。
叶向高闭上双目,胸中起伏,道:“此事已经扰动朝纲,周嘉谟和刘一燝已经决意反击,老夫实在难以弹压……”
厉若冰不解道:“阁老为何要阻止他们反击?”
叶向高叹道:“王安已死,争之何益。我等东林之人深受圣恩,自当躬身反省,以家国天下为重,岂可囿于纷纷党争而不得离乎?”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忘记了当日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厉若冰立在他身畔,道:“阁老所言甚是,当真是胸怀宽博,忧心天下。”
他和叶向高也是认识许久了,叶向高和顾宪成虽然同为东林党,但似乎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顾宪成意气风发、筹谋有术,而叶向高却更加韬晦隐忍、志趣高洁。
自从接触叶向高以来,他也深受了不少影响,从一个杀伐决断之人变得越发老成稳重,不再拘于党争会斗,而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治学和传道方面。只是,眼下齐楚浙党都被东林压下的难以自保,为何叶向高却不想对刚刚蒙受圣恩的客氏和魏忠贤加以反击?
只听得叶向高继续说了下去,道:“今日门户各党,各有君子,各有小人。天下之患,非独小人为之也,君子亦有过焉。我等东林众人,岂可为了一党之私利,陷入后宫争斗,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耶?”
孙越陵听到这里,更是大为钦服,眼前的这个叶向高和厉若冰,根本就不像后人所说的一意孤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东林党,而是这般心怀家园,忧愁国事。
人说党争误国,可是如果每个东林党人都能像叶向高这样不顾私利,以天下为重,煌煌大明朝还至于让后金女真窥觊而入吗?
厉若冰默默点头,道:“阁老所言,我记下了。”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是宫中势力,就连关心堂也在连番斗争之下耗损不少,道,“那军师下狱一事,我们是否也暂时观望?”
叶向高皱眉道:“文言下狱多久了?”
厉若冰道:“已经整整二个月了。”
叶向高忽然神色一振,道:“虽说我一向主张各党、各派和平共处,但如今魏忠贤欺上门来,我若一味退让,也未免让他人将我等东林党人看扁了。”
厉若冰试探着问道:“那阁老的意思是……”
叶向高一双低垂的老眼瞬间变得精光熠熠,说道:“本阁部早已知会北镇抚司刘乔,怎么他仍未放人么?”
厉若冰道:“刘乔早已暗中通融,消减了军师的罪孽,但是田尔耕以诸多借口,私自扣押不放,企图以刑讯逼迫而有所窥获。”
叶向高哼了一声,怒道:“大胆田尔耕,岂敢违逆老夫之言?”一挥袍袖,道,“三石老弟,这事你来处置,把文言给我带出诏狱。”
厉若冰应声道:“阁老放心,定不辱命。”
叶向高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老夫且先行一步了。”往石梯那边走了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孙越陵,道,“孙小友,没事的话,可来老夫府上喝茶。”
孙越陵连忙俯身说道:“不敢不敢。”
叶向高哈哈一笑,道:“有何不敢,但来无妨。”笑声之中,已经沿着石梯慢慢走了下去。
待得叶向高离去之后,厉若冰对着孙越陵说道:“你听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孙越陵大感头痛,道:“这……”心中想的却是,你们这是在拍无间道吗,为什么正派人士总喜欢在高楼顶端见面,难道爬楼不累吗?可是这番话又怎么好向厉若冰说起。
厉若冰也不强迫他回答,笑道:“过得片刻,我们也下去吧。”
过了一些时候,二人也从白塔之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庙外的阜成门大街上。
孙越陵看厉若冰并不是沿着原路返回,而是走向了大街的东面,不禁诧异,说道:“厉老,我们这又是去哪?”
厉若冰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