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徐增寿这一问,众人讶然瞠目,鸦雀无声。
朱元璋反倒哈哈大笑,指指点点道:“好个顽劣皮子。”继而解说,“此乃夫子不贤,当内自省也。”
徐增寿搔头自语:“夫子也有不贤?”
“古语有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即便是圣人,也难免不足。”
“既然圣人也有不足,后人学他何用?”
“放肆!”徐辉祖迎头喝斥。
“辉祖莫恼。这小子所问故然刁钻,却是恰到好处。”他说着,一转身提起妙锦臂腕,“丫头,这一问,就由你来作答。”妙锦眨巴眸子仰望这帝王,而这帝王却将他目光引向门外,“你与他们无异,皆为一心向学之人。今日只当切磋,但说无妨。”
“圣上……”此刻,景清拱手欲进言劝阻。
“景清,朕这里还有一趣÷阁旧账未与你了结。至于如何清算,就要看这丫头了。”朱元璋说着,目光再次转向妙锦,脸色也由阴转晴,“丫头,凡事,自有朕与师长公断,只管大胆回他就是。”
“哦。”妙锦望了一眼景清,景清叹气未作理睬。
妙锦缓缓跨出阁门,步下丹墀。朱元璋与黄瑛见他那般彬彬有礼,点头会心一笑。随后,互引对方跨出门来,居高临下,背手观瞻。
妙锦来至众人面前,先向众人揖手见礼:“锦儿拙见,还望诸位哥哥指教。”
待朱楹与朱允炆引诸生还礼,妙锦又向徐增寿问礼,唤了声“小哥哥……”
徐增寿并未正眼瞧他,一甩袖子,嗤之以鼻:“谁是你哥哥?痛快回我便是!圣人也有不足,后人学他何用?”
这时,朱楹在侧为他鼓气:“锦姐姐,莫惧他。”
妙锦煦然一笑,娓娓道来:“锦儿以为,这‘学习’二字,就是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正如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而夫子之善,为仁、为礼、为众益、为真知、为求索……在他身上,优点远多于不足。因此,千百年来,世人求学首先会以他为范。”
此言一出,一旁观阵的师长和经学堂预备贡生个个含笑点头。
徐增寿一见众人反应,心里更添三分不服。因而断章取义:“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岂不是说人人都可为师?”
妙锦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回说:“没错。但看学习的人如何对待和取舍。以善为师,多为良士;以恶为师,多为暴徒。百鸟朝凤,追随的是美好;东施效颦,学来的却是丑态。”
“好!”朱楹听到妙处,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青磬则在人堆里雀跃起来,直朝他纵指喝彩。一时间,前呼后应,引得众经学子弟也随之笑口称赞。在场师长也是个个笑眼相映。
徐增寿见状更添满心晦气。
妙锦对他颔首,缓缓退至阶下,转身又朝长者施礼。抬头时,却见景清冷眼相向,一股闷气正在胸中起伏不定。
“好一个智慧的丫头。”朱元璋爽赞不已。随即又唤了一声“黄爱卿……”
“老臣在。”
“这丫头乔装擅入府学一事,可下定论了。”
“是。”黄瑛笑应,回身自对妙锦拿起腔调,“丫头,听候宣判吧。”
妙锦闻声伏地听宣,景清在侧伏首。
“你今日乔装擅入府学,实属年幼莽撞之过,概不依罪论处。责成父母带回管束,下不为例。”
“哦……”听他如此一说,妙锦顿觉今后若想再入府学,只怕是没了指望,因此渐显一丝失望。
“锦儿,还不快谢恩?”景清暗怼妙锦一眼,率先伏地叩首,“小女疏于管束,都是小民之过。多谢吾皇宽仁。”
可朱元璋听他这一说却以冷言相对:“景清,毋庸给朕扣这通天的冠冕,朕可没那么宽仁。当年你渺视体统,两中解元而拒不进京参加会试,这趣÷阁旧账朕还没跟你清算呐。此女犯的是错,而你犯的可是罪。”
众人一听,个个沉默不语,顿时笼罩一重重紧张的气氛。这档口,唯有徐增寿哼声一笑,顿觉十分得意。
景清当即缩首告罪:“小民知罪,但请圣上责罚。”
妙锦、朱楹、朱允炆三人见状,已按捺不住情急,争相欲与求情。
“长辈之事,你等小儿休要插嘴。”朱元璋阴目沉眉,转而又对景清唤话,“景清……”
“小民在。”
“你身为读书之人,虽有大才却甘为苟且,身负国家厚望却不思报偿。今日,面对这满院后生,可知是何表率?”
这席质问,一语中的,直戳景清下怀。他当即泣语:“小民汗颜!小民知罪!”
“实话告诉你,当年若不是太子和皇孙为你求情,或许就没有今日之缘喽……你当年所犯之罪赎清在即,可今日,朕反倒觉得你还有一罪当偿啊……”
徐增寿听闻这话,两眼死死盯向妙锦,心下暗喜:我就说嘛,皇上可没那么仁慈。死丫头,今天你父女俩死定了。
这时,景清回应:“小民教女无方,以致其私闯府学,破乱章法。还请皇上降罪。”
朱元璋听他这一说,当即仰头大笑:“景清啊景清……你只说对了一半。”他说着,纵手直指妙锦,“以你之才,能把此女教化得这般了得。若不是你当年一时糊涂,被罚六年劳役,只怕此女远不止今日这等造诣。身为人父,你耽误了一位巾帼良才!你自己说,这是不是罪过?”
听到这里,众人先是一怔,忽而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