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尊经阁门外,丹墀下。
诸学子分班列队,从前至后,依序为经学堂预备贡生,儒学馆童生。大的循规蹈矩,颇见体统;小的装模作样,煞有介事。
这时,只见院门处,徐辉祖正引着景清望这边匆匆而来,引得人堆后头几个顽劣皮子交头结耳,一通私语。
“嗳嗳,快看!”
一人指引,一人应声调侃。
“那人可是罪解元景清?”
又一人嗤鼻冷笑耍花腔:“可不是嘛,瞧他那副寒酸样儿。”
徐增寿自觉揭发有功,不免得意忘形。因此,明里斜瞟景清,暗里添油加醋:“你们不知,那死丫头就是他的种儿。”
这话又引来一群应声虫争相嚼舌打牙祭。
“也难怪,老的不知死活,小的焉知深浅?”
“就是。贱民岂能生出贵种?”
“这回有好戏看喽……”
“这戏定然好看,就是说不准哪个会丢人现眼呐……”青磬目视堂门,冷冷抛来这话。
徐增寿横眉相向:“小畜牲,你几个意思?”
青磬并未正眼瞧他,哼声暗怼:“泥猪少爷,小爷儿的意思多了,自个儿琢磨去。”
“你……”徐增寿恨得咬牙切齿,怒啐一口,“老子早晚收拾你。”
这口唾沫不偏不倚,正糊在一个小应声虫脚背上。怎奈他迫于徐增寿淫威,只得明眼谄笑,暗中叫苦。
说话的工夫,徐辉祖和景清已至丹墀之下。
二人欲入门晋见,却见庆童悄没声地拦了道。
“魏国公,圣上有令,但请景解元在外候着便是。”
徐辉祖转看景清一眼。二人会意,恭敬朝庆童揖手,退至阁门一侧而立。
阁内。
诸王室与师者依序坐定,独妙锦则跪于堂下听候发落。
“黄爱卿。”
“老臣在。”
“此女擅闯府学,扰乱府学秩序。该当如何发落,随你裁夺便是。”
“这……”黄瑛一听,略显犯难,“但请圣上示下。”
“嗳……爱卿莫要有何顾虑。”朱元璋眉目之中,暗含一丝令人难以猜解的笑意,“朕不过是个座上宾客,闲来无事,只当旁听。”
黄瑛望其神色,渐显会意。因而含笑纳首:“是。若有不周,还望圣上海涵。”
朱元璋朝他摆手一笑,却将眼神盯向妙锦,故意摆出三分威仪,“但朕有一言在先。”
“请圣上明示。”
“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因此,此女如是定罪,其父景清难逃其咎,理应罪加一等。”朱元璋盯着妙锦脑袋,字字掷地有声。
妙锦听闻,当即一惊。正欲开口,却听朱允炆与朱楹纷纷先声夺人。
“皇爷爷!”
“父皇!”
“嗯……?”朱元璋虎目施威,“朕方才所言,你二人可是全当了耳旁风?”
朱楹尚有不甘,忙开口唤了声“父皇”又被朱元璋截了下话。
“念儿。你今日既已拜黄教授为师,便是这府学生员。”说着,抬手指向门外,“到外头与诸位同学一并候着去。”
“哦……”朱楹嘟哝小嘴儿,垂首而去。举步中,暗向黄瑛央告一句“还望老师秉持公道……”说罢,又向妙锦一声轻叹,一步三回头地跨出门去。
“炆儿。”朱元璋唤向正在一旁思忖的朱允炆。朱允炆忙纳首回应。
朱元璋问:“你要拜的师傅此时也在门外,你可知该如何做?”
朱允炆当即领会其意,朝妙锦一再摇头,随即也出了门去与朱楹在丹墀下静立。
阁外,景清听闻,虽是未动声色,可心中却若有所思。徐辉祖听闻,不自觉盯向人堆里的徐增寿。而徐增寿本在得意之中,忽见长兄气势,立马如同老鼠见了猫似地垂下头去。
“黄爱卿,朕已为你肃清干扰,秉公而断便是。”朱元璋暗遣笑意,悠然捏过杯盏,品起香茶来。
此时,黄瑛对于朱元璋的用意早已是心知肚明。今日之事,无论如何裁决都是次要。关键是:一要给眼前这个小女一个说话的机会;二要给门外诸生一个端正态度的告诫。
黄瑛想到此处,刻意摆出一脸严肃。
“丫头,起身回话。”
妙锦垂首,当即回应:“小女不能。”
“哦?”黄瑛心中暗喜,捋着胡须问,“照实回答,是不敢,还是不能?”
妙锦的回答清晰而恳切:“小女不能。”
朱元璋悠然品茶,心中更喜三分。
黄瑛问:“为何?”
“小女乔装擅闯府学,扰乱学中规矩在先,为家父招来麻烦在后,忠孝体统皆因小女所破,身犯二错,故而不能。”
“嗯。”黄瑛点头,“倒有些自知之明。这么说,你已知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