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深如夜。
有双手顺流而下,轻轻覆在我的脸边。
有人在我耳畔低语,哀伤苦涩,渺渺茫茫,像隔岸唱晚的渔歌。
他说,你不要怨我,我只能这么做,我只能用你去牵制青霄神君,这样才能护鲛人族周全。
......
我神识一震,猛得惊醒,虚汗凉汗卯足了劲儿淋,将将有些清明,捋顺了记忆,只道是老天又闭了眼的捉弄我,捡了条命回来残喘,实在无甚高兴。
屏风外竖了两道纤细人影,正窝在一处窃窃私语,一言道:“你知道么,我们西海该是不久就要双喜临门了。”另一仙娥立马捧了她的手,央求道:“姐姐说与我听听。”
“今日在仙宴上,闲人庄的青霄神君竟向咱们乐安公主求了亲,汜玉公子也向青霄君提了亲,说是要迎娶青霄君的那位女徒弟。”那位仙娥谨慎巡了一圈,压着低低且低低的声音又道:“青霄君与我们公主固然是天作之合,不过至于青霄君的那位女徒弟,据说只是山沟沟里捡来的一只野凤凰,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怎有资格嫁给汜玉公子,也难怪我们王妃几句话就草草将这事撂下了。”
这几句话真真切切被我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我笑了笑,复又笑了笑,越笑灵台却越是清朗,再劈不出一个混沌霹雳来,双眼雾雾水汽,却始终滴不出一滴泪。
这样多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天总算圆满了一回。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衣带摩擦的行礼声。纱帘一挑,九暮王妃便甚端庄大气的往我床前一立,花容月貌的盈盈笑着,关切道:“仙姬可好些了,所幸小儿在仙宴上追了你去,不然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我掀开锦被,起身下地,将她从头到脚的遥遥瞻仰了一番,委实是判不出那挑着和善笑意的丹唇里暗里咬碎了多少银齿。
被我这么明目张胆的一瞅,她面上揪着的笑意终于不再是那么明艳动人,遂走至我身侧,眸光渐起些欺压冷色,低声与我道:“保住了命固然是好事,但若是痴心妄想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我轻描淡写的一看她,不愠不火,无声无色,丝毫没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当成个能看得上眼的芝麻,自顾端了一旁桌边的茶水慢悠悠的饮,语气却撒了欢的轻佻,“哦,痴心妄想?九暮上神是不是有点太抬举西海王妃的位子了?”
她那自进门以来就千辛万苦咬着的银牙总算是咬出了些颤颤轻响,面上虽勃然翻过一层愠浪,却又不动声色的归于平寂,万分温婉的一声笑,“仙姬真是伶牙俐齿。”
依着我以前的性子,顾前思后定是会思虑一番闲人庄的外界名声,是断断不会如此挖苦讥讽一个阶品颇高的王妃。只是如今我俨然成了个破罐子,倒不如再任性的摔上几把,要不我这一生也过得太过憋屈。
我潇洒一拽,将那身害人不浅的桃花衣干干脆脆从身上扯了下来,远远一扔,正巧功德圆满的落入了主人怀里,漫不经心道:“王妃还是好生留给您的儿媳吧。”
话毕我便大摇大摆的与她擦肩过去,走得急也看不清她脸上青红皂白的变幻,只听得她身子筛糠般几抖,震得发髻上的珠翠宝钗扣出几声轻灵。
一路恍若无人的疾步,生怕有片刻停缓,我就会身不由己的想到那一场做了两万多年的梦,更怕想起梦里那一袭飘然青绿。
我却将那梦从头到尾的当成了真,将那身青绿当作了这世间最明媚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