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箭射罢,双方骑士便即正面交锋。说是正面,其实两队骑兵是交错而过,就象两条挨得很紧的平行线,马上骑士各自手挺长矛,从反手方向刺向敌人。在这种搏杀方式中,马镫的作用再次得以凸显。
在骑兵演化史上,其实高桥马鞍的作用比马镫更具划时代性,有了高桥马鞍,便能从纵向固定骑士,使得骑矛正面捅刺的威力成倍增强——否则反作用力能够直接把人从马屁股方向给顶下来。但在实际战阵之中,很难遇到正面捅刺的情况——何况还有马头阻碍——一般都会侧向错开一定的角度,这就需要从横的方向同样固定住骑手。马镫便能在横向给予骑手稳定之力,所以越是侧捅,马镫的作用便越是凸显。
两列骑兵相向而过,人喊马嘶中,数十人被长矛捅伤、捅死,倒撞下马来——仍然是徐州方面占优,基本上交换比为一比四。而且徐州的骑兵大多铠胄俱全,甚至穿的不是全然的皮甲,重要部位还镶缀着不少金属部件,即便中矛落马,估计也有五成还能够救得过来。终究这都是裴该的贴身部曲,再省钱也不能省到他们身上去啊。
文朗一时眼花,没能找到对方骑将,只是捅翻了一名普通骑兵——试其战技,也不可能为一军之将嘛。等再圈过马来时,就见敌军拋下数十具尸体,却不反身来战,反而直奔着裴该中军就冲过去了。徐州骑兵无奈之下,只得从后猛追,其间骑弓劲射,又再放翻了十数骑。
眼看敌军将要逼至中军,就见裴该身前突然间腾起了一片箭雨——他还有“烈风”中营在手呢,弓箭自也不缺。一片人喊马嘶中,敌骑冲锋之势当即便被遏止住了,而文朗也得以追了上来。
从后面冲杀敌人,这种快感简直无可比拟,徐州骑兵士气倍增,荆州骑兵就此大乱。文朗高呼寻找敌将,终于就见一骑拨转马头,迎面而至,高声叫道:“我乃杜将军麾下督将马俊也,来者通名!”
文朗大声回复:“文鸯之孙文朗是也!”大概是“祖父”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马俊闻言不禁微微一愕,骑矛刺出来的动作也因此有些变形。文朗趁势一矛捅去,正中对方胸口——对方的刺矛则扎在他的精铁护胸上,划一道深痕,溜过去了。
两将对战之处,距离裴该也不过区区二百步而已,又没有什么东西阻碍视线,裴该是瞧得一清二楚啊,不禁拍手大喜。眼见这些敌骑已不足虑,他当即一挥手中竹杖:“即将铁骑驰前,收结了这一战吧!”
——————————
这场战役从未中开始,短短一刻半钟之后,荆州兵阵线就已被多处撕裂,而大将苏温也身负重伤,眼看着前阵崩溃在即。杜曾无奈之下,只得一方面陆续把预备兵力全都投入战斗,同时提前派出了预伏的骑兵,尝试突袭徐州兵后阵中军。
统领骑兵的乃是杜曾爱将马俊,本是关西羌汉混血,精擅骑术,而且武艺高强,杜曾对他是非常放心的。但即便马俊再如何骁勇善战,终究他所面对的是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己的敌兵,而裴该既然竖起中军大纛,相信周边卫护的士卒也必是精锐,此次突袭,最终能有几成胜算,杜曾心里根本就没底。
照道理来说,精锐骑兵,一骑而可当五步、十步,若能利用机动性将步兵调动起来,进而撕裂其阵,那即便百倍之敌,也是不够骑兵蹉踏的。问题看徐州前阵的组织力和战斗力,裴该不似“不知兵”之人,更不会是一介书生,他会不会上马俊的当呢?步兵若排列紧密方阵,以弓箭遮护、长矛为防,同等数量的轻骑兵都是根本莫可奈何的呀。
但是唯有如此,或许才能杀出一线生机来,否则今日丧败可期。城外战败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宛城堞橹不完,在防御上还存在着诸多漏洞,一旦被迫退守,士气受挫,恐怕守也很难守得住了。到那时候,就只有保护着第五猗逃归襄阳去……可是周访恐怕很快便会彻底剿灭杜弢,挥师北上啊……
杜曾不禁在心中暗骂荀崧,你这老家伙为何不早早开城归降呢?要等我们先把城防工事打得千疮百孔,才肯低下你那世家子高贵的头颅……真正可恶!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马俊侥幸得手,可是前线正在酣战,骑兵不可能穿越敌阵,从正面出击,那就只得远远绕路啦,即便能够取胜,也不知何时才能传回消息来,进而导致徐州前军后撤甚至是直接崩溃。自己能够熬到那时候吗?
最终杜曾被迫一咬牙关,右手握紧了部曲才刚递过来的长矛,转过头去嘱咐王贡:“子赐可速回城,安排城守事宜,我亲自前去阻挡敌军,以拖延时间。”王贡点点头,关切地说道:“将军千万小心,但留得性命在,终有复起的一日。”说完话,带着十多名部曲,拨转马头,便朝宛城方向驰去。
杜曾亲率部曲上阵,长矛抖处,顷刻间便已搠翻了数名徐州兵,暂时止住了一翼的崩溃之势。然而战线实在太长,他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只听西侧山呼海啸一般的喧嚷,抬眼望去,就见荆州方面的旗帜陆续倒下,残余的也皆步步后退,恐怕很快便会被彻底击穿了。杜曾目眦欲裂,急忙挥舞长矛前去增援,但还没能赶到,就听得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轰然响起。
对方也派出了自家的骑兵来吗?杜曾一则以忧,一则以喜。裴该守牧徐州,必能招募到一定数量的骑兵,倒也并不出乎杜曾的意料之外,他忧的是,仅仅步兵方阵,已经使己方很难抵御,若再辅以骑兵冲突,则己阵崩溃在即……喜的是,倘若裴该把骑兵全都派上来了,那边马俊得手的机率便会更高一些啦。
正在患得患失之际,忽见己方士卒个个面带惊惶之色,全都抛弃了兵刃,掉过头来,落荒而逃。杜曾扬声大呼:“不要走!有敢动摇军阵的,必斩不赦!”举起长矛来,当即穿透了己方一名正在抱头奔蹿的军吏。但他随即抬头一望,却不禁也惊得面色惨白——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