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出发时尚是暮春四月底,沈持回到家中睡了一夜,次日晨起,天微热细麦落轻花,已是五月伴夏来。 沈宅之中,一棵石榴树花开欲燃,枝间隐隐可见小小的果实初结成。 都知道新科状元今日要在家中祭祖,必抽不出空来,因而今日无人登门打扰沈家,庭院之中一片宁静。 不像去年乡试考中解元那会儿l,他回家的次日媒婆早上五更天就来堵门开展业务了。你道媒婆如今是不想来吗?不,她们是不敢来。 如今沈持已是朝廷从六品的官身,要是惹怒了他可以开口治她们的罪,加上沈家眼光高,不肯轻易与人结亲,她们吃过一回闭门羹,此次说成媒的希望也极渺小,犯不着来碍眼。 沈持起床后去院子里散步,小狗旺财——它九岁了,该叫老狗或老旺了,老旺贼溜溜地跟在后头,他一收脚步,它就缩一下脑袋。 “狗小叔?”他就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嘛。 老旺躲着他。 沈持笑了:“出来吧,昨日说给狗小叔磕一个的,忘了,现在补上好不好?” 老旺这才踱着步子出来,它雄赳赳地伸出前爪扒了扒空气:好了你可以磕了,好侄儿l。 沈持当真跪下:“狗小叔为沈家看家九年,受得起我这一拜。” 他还没磕下去,老刘氏早起做饭看见这一幕,气得拎着擀面杖就过来了:“天杀的文曲星给狗磕头,你看我不打你……” 她不是要打孙子,状元郎孙子哪里打得,她是要打老旺。 吓得老旺吐着舌头逃窜。 沈持拦住老刘氏:“奶,奶,我跟小叔逗着玩儿l呢。” 嗯哼,在京城端着那么久,都回家了还不容他精神状态美丽一下下嘛。 老刘氏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宝贝孙子沈持:“以后可不许这么玩了啊,阿池饿不饿啊?奶给你做朝食吃。” “奶你要做什么?”沈持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你做吧。” 老刘氏:“用不着你,我才将看见阿月他们起了,你去找他们玩儿l吧。” 沈持:“……” 多大的人了还贪玩。 但是在老刘氏眼里孙儿l辈都还是孩子呢,得空要玩的。 石榴树下,沈正拿他编的小篮子给沈月玩:“阿月,你喜欢小狸猫吗?” “嗯。”沈月瞪圆水灵灵的眸子:“二得,狸……在哪?” 沈正带她去后院看小猫,他从一只野猫处聘来的小狸猫才满月,浑身覆着软白的绒毛,一双宝石般清澈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 沈月抱在怀里喜欢得不行。 “送给你了。”沈全说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捉小动物逗沈月玩儿l:“你还喜欢什么,我带你去捉。” 沈月想了想,重新又把小狸猫放回篮子里:“二得,还给它妈……妈。” 沈正:“……你不喜欢它呀?” 沈月摇 大人送匾来了。” 衬??扣虎????? ??顛塔?apapapldo??????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匾额送上,又最后说了些恭贺的话,到此,状元省亲的事就算完了,他们要返回京城去复命。 沈持:总算知道为什么朝廷春闱点状元都是世家子了,毕竟,省亲的时候礼部官员也要方便许多。 好在秦州府在国之中西部还不算太偏,譬如要是点个瞻州府——国之最南端的州府,比韩愈笔下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1”后世的广东潮汕那片去京师还远,你叫礼部官员怎么陪同回乡省亲,跋山涉水的一去一回两个月都得没了,所以立国百多年了,那地方从未出过三鼎甲。 沈持庆幸自己没胎穿到离京城过于遥远的地方去。 等送匾额的官吏们一走,沈家开始祭祖。 沈山摸着状元及第的匾额,还有黄榜,榜帖,肃然对祖宗叩头敬告:“我沈家世代做善事积德,到了阿池这一代上,终于有出息了。” 说完,他咚咚咚地给祖宗磕头,一个牌位磕三个响头。 沈持在一旁听着,生怕他爷磕出脑震荡来。 沈山磕完,让沈持领着四个孙子又给祖先磕头。沈家不是什么大家族,要祠堂仪式,他们简简单单就算祭过祖了。 沈家祖宗在那边这次要说嘴了,别人都是逢年过节才有供奉,他们今日比之别人白白添了个状元郎回乡祭祖的日子,吃上了猪头肉,在那边能吹嘘好一阵子。 祭祖之后,沈持去探望孟度。 他先去了一趟青瓦书院,得知孟度感染风寒在家中养病,又转去孟家。 孟家在城中一条窄巷中,官轿几乎进不去。左右两旁皆是高大的砖墙,墙头铺有饱经风雨侵蚀的黛瓦,昭显出此处是城内旧宅,从前住的也曾是殷实人家。 找到孟家,是个老仆人来给他开的门,沈持:“我是沈持,听说孟夫子病了我来瞧瞧他。” “哟,新科状元郎啊,”老仆激动地说道:“快进来。” 孟度坐在堂屋喝热水,除了有点慵懒,病气不算很重。见他来了作势要拜:“沈大人。” 吓得沈持一把将他摁在椅子上:“夫子,别这样。” “难为你还记得我,”孟度口气幽怨:“一回家就来看我。” 沈持:“学生心里一直记挂着夫子。” 孟度:“你自个儿l坐吧。” 沈持看见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了:“夫子可请大夫看过了?” “不要紧,”孟度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家喝两天热水便好。” 沈持:“……” “见过天子了吗?”孟度问他。 “嗯,”沈持说道:“金殿传胪那天有幸面了圣。” 孟度简单明了:“以后为黎民苍生当个好官吧。” “夫子,”沈持面上浮现出一丝微微的不解:“学生不知到底何为好官,还请夫子点拨。” 孟度忽然坐正了身板,他郑重其事一句一句说道:“做高官,掌大权。” 沈持:“……” “小时候读史,书中记载很多朝代发生灾荒或是动荡之年,田地荒芜没有粮食,把人当羊吃,什么和骨烂,什么不羡羊2……民不聊生的时候发生的惨事纵然今日从史书中读来依旧令人心肝惧摧。” “我朝百年来虽也有小疾,但从未成大患,皆是在紧要关头总有一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托住了这一段天下太平,”孟度说道:“前左相薛昧薛公,再往前开国之初有大将军卫翎,都是当朝曾经的国之柱石。你当效他们,他日身处庙堂高位时竭尽所能庇护天下百姓。” 听他说完,沈持起身长揖一礼:“先生的教诲学生谨记在心。”当官,当大官。 孟度自嘲了下:“你小小年纪已是朝廷从六品官了,而我蹉跎半生不过一教书先生,有什么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当耳旁风得了。” “夫子最好了,”沈持去拉他的袖子,犹如他当年入学时常常顽皮去抱孟度的大腿那般:“我最喜欢听夫子说话了。” “状元郎去了一趟京城,”孟度笑笑:“回来嘴都抹了蜜,果然还是京城好啊。” 说着他大笑起来。 沈持:“夫子就别笑话我了。” 孟家只有一老仆,看起来快七十岁了,也不做什么活儿l,他到来时候连倒茶都是自己动手。 沈持心想:算着孟夫子今年四多岁的人了,怎么连个家也不成。 当日辞别孟度,从孟家出来的时候老仆人追出来:“状元郎啊……” 有话对沈持说。 “公子他这辈子约摸就一个人了,”老仆人说道:“老仆我来日无多,日后请沈大人多加照拂公子。” 沈持问道:“夫子为何没成亲?” “唉,”老仆人叹了口气:“沈大人有所不知,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给公子订过亲,后来老爷罢了官回乡孟家门第衰落,人家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公子心灰意冷,之后再没动过娶亲的念头。” 家学渊源瀚墨留香的孟家,就这样无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