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他还是在草稿上又写了一遍,通篇九百来个字,他又删去三字,读来更是简洁。 写完后他把草稿晾在一旁,搁下笔中场休息。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但是太阳没有出来黑压压的辨不出什么时辰,沈持闻着号舍里飘出的各种饭味儿,猜大约是午后了。 先前烧开的水冷了,炉子里的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只觉冻得脚尖生疼,想站起来跺跺脚取暖。 一抬眼,远远看见端坐在号舍前方的考官团们,静静搓手的搓手,前后一下又一下跺脚的跺脚……看来都冻得不轻。 但他们上半身坐得稳稳当当,目光不减丝毫威严地注视着整个考棚,让考生们喝口水都要提醒自己礼仪周全,万不可被嫌弃了去。 号舍里有衙役端着一筐木炭在四处巡场,为需要的考生添炭,不过这些都是要收银子的不白给你。毕竟来会试的都是举人大老爷,每月从他们当地府衙领银子,朝廷没有再补贴的必要。 沈持从考篮中拿出几l枚铜板买了木炭重新生火,热了水倒出一杯来喝。 几l口热水入喉,暖意瞬间流变全身,驱散了早春京城阴雨天的湿冷。 这时眼前晃过一角绯色衣袍,沈持定睛一看半截刺绣羽尾翠绿透亮,大约是个孔雀补子,他的手极其微微一颤,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大理寺卿贺俊之。这次的考官团中只有他一个三品文官。 “这水,”姓贺的低声说话时与正常男子的声调无异:“烧开了吗?” 他方才在这一排号舍的另一端巡视时才看见沈持买木炭点火生炉子,这一转眼的功夫这考生就喝上水了。 沈持恭敬答道:“回大人的话,水是先前烧开过的。” 不过嫌凉温一温罢了。 那绯袍一摆又走过去了。 沈持:“……” 难道他看起来像喝生水的人吗,正在揣摩贺大人什么意思,忽然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提醒他该安排吃顿饭了。 再不开饭,五脏六腑都要饿成段誉他哥断粮了。 沈持赶紧支上锅,从考篮第三层放吃食的里面拿出几l个会馆厨子炸的肉丸子搁进去,放水烧开,等煮出来连汤带水的就是一顿饭,不得不说会馆的厨子是懂快餐的,不错。 他周围的考生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生活烧水又烧饭,号舍之内白烟袅袅,心想:这小举子一顿饭消磨掉小半个时辰,这场考试能作答完吗? 会试三场考试,头一场,就这场最为要紧,浪费不得光阴呀。 他们正要拿出饽饽就一口冷水对付一顿,忽然想起方才贺俊之的话“这水烧开了吗”——进号舍的时候许多考生又拉又吐,莫非是备考时懒得烧开水,或者书童偷懒,他读书时渴极了喝了冷水的缘故吧。 有人想起来了,进京赶考的时候家乡的老举人们曾提醒,说开春这个时节去京城,一要带穿得厚扛住倒春寒,二万万不能在吃了荤腥 这考生,??????? apapaphellipapapaphellip 衬?葶蒘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到子夜时分,考棚之中开始鼎沸,先是一个考生打瞌睡不小心碰翻蜡烛失了火,他大叫请求衙役们灭火,把他旁边的考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接着,一群闹肚子的考生冲向马桶,,有人憋不住上吐下泻弄得浑身都是,出来时熏得几l个贵族子弟吐了,那一片又乱作一团。 今夜考官之中当值的是贺俊之,他眼神冷冷地看着那几l个满身污秽的考生,低声骂道:蠢货。 这个季节来号舍里吃冷食喝冷水,蠢死算了。 …… 那些睡眠不好的考生,躺下刚有点困意被吵醒了,快要入睡的时候又被吵醒了,如是两三次,直接睡不着了。 江苏府解元徐照真便是这样的,这场考试的题目对他来说还算容易,他想趁着头一天见号舍体力好,赶紧把草稿写完,于是弄到深夜才吹蜡烛睡觉。 但是考棚之中实在是太吵了,他压根儿没办法入睡,只能强制自己眯着眼睛养精神。 到了三更末,本来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考棚之中一声狂呼,原来是一个年过六旬的举子,衙役巡逻时看到他的号舍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叫了两声,一看人都快凉了,连忙抬出去施救。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也没听到后续。 沈持就在这时被吵醒了。 他还睡得不错。用手帕蘸水抹了把脸之后精神头大好,他又生炉子烧水喝了一杯,时间还没到清晨,正是灵感满满的时候,抓紧时间拿出昨日写的草稿了,又一字一字看起来。 考棚里此时打鼾声跟打哈欠声还有烦躁的踢号板的声音混杂在一处,甚是聒耳,叫人不由得感慨能睡的人丢大街上都能睡着,不能睡的人,像徐照真还有几l位京兆世家的公子,只能苦笑着熬去漫漫长夜罢了。 幸好都带了参片,再眯片刻起来含嘴里一片,期望把这场考试撑下来。 …… 沈持写到试贴诗的时候卡顿了下,一分神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原来吃朝食的时间到了。 他抬起头,一轮红日挂在天空,又圆又大,天终于放晴了。 他猫着腰钻出来,将挂在外面的油纸布取下,闷了一夜的浊气消散,连呼吸都通透不少。 而后,沈持把坐在火炉上的水壶取下来换上小锅,烧开水,扔了一把大米和花生进去,给自己煮碗粥喝。 有一举子大抵平日里四体不勤,烧开水时把自己给烫了,在号舍之中哀嚎起来,让人听得心揪,又打断了几l位才子的思考。 他们无奈地叹口气,掩面平复心绪。 不过此间也有人对外在的纷扰充耳不闻,胸中文思如泉涌,落笔字字珠玑。用一句话说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比如徐照真在一夜未眠后含了几l片参在口中,埋头书写犹在无人之境。 还有京兆府的李颐和贾岚,二人皆稳如泰山,摭拾词华,开合阐述精细,全然没有一丝烦躁。 …… 沈持吃过朝食,将最后一道题目,试帖诗做出来,在草稿上一字一句写着。 这一日举子们都适应了号舍的生活,夜里还算平静,加上所有题目均已写完,只差誊抄于试卷纸上,他睡了个好觉。 次日头一场考试的第三天,清晨,号舍里皆是笔尖落于纸上之沙沙声。 沈持郑重地拿出镇纸压住试卷,一字一行抄写作答。 考棚外的中天上旭日赫赫,光芒洒在他身上,九年寒窗潜心经史,服膺朱子理学,博览百家群书,竭尽呈于纸上。 祈占得鳌头龙首,一举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