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身体一震,手上收力,更紧地圈住她,闷声道:“大哥那样的人,我永远也无法企及。” 书房里岑静昏暗,只有一盏风灯,照亮两人相拥的轮廓。 洛芙抬手,环住胸前之人,疼惜地轻抚他的发,“不,大哥是大哥,你是你。你是陆云起,是我夫君。你很好!” “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个意外。”洛芙叹息。 陆云起肩膀颤缩,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 来时风雪肆虐,回时,风雪已停。 两人踩着皑皑新雪往听竹院走去,交握在一起的手,冰凉中又有丝丝暖意在掌心流转。 回屋后,各自换衣净面,再出来时,陆云起已然神色如常,玉面上,依旧温润谦和。 “饿了吧。”洛芙轻声问道,见陆云起摇头,洛芙眼波流转,斜睨他一眼,嗔道:“你不饿,我都饿了,正等你回来用膳呢。” 陆云起唇角微笑,朝洛芙拱手一礼,“抱歉,饿着夫人了,这便让她们传膳。” 洛芙不妨他还能这样的,扭身羞低了头,留下一句,“你且等着。”便往屋外去了。 早上他没有吃到长寿面,这竟成为了洛芙的执念似的,这会儿,她要再去做一碗,在她的习惯中,生辰是一定要吃长寿面的。 洛芙束了襻膊,正和婢女厨娘们忙活着,陆云起就进来了。 这处小厨房,面积不算小了,但陆云起颀长的身型踏进来后,立马变得狭窄起来。 厨娘和婢女们见他进来,手上动作顿住,皆是怔怔望着他。 陆云起也感受到自他来后,气氛便凝滞起来,他虚虚捏拳,轻咳一声,走到洛芙身边,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都说君子远庖厨,洛芙哪里肯让他动手,叫他回屋,他却不走。 洛芙无奈,便指挥他,“去那边架板上拿个鸡蛋来。” 陆云起长腿一迈,乖乖拿了个鸡蛋回来递给洛芙。 洛芙接过,利落敲开,而后小心打入滚水中。 陆云起见那颗鸡蛋很快变白,在水中翻滚,又转头去看洛芙,见她衣袖束起,露出凝脂白玉般的藕臂,纤纤素手,动作轻柔的托着细长的面条放入滚水中。 她神情温柔安谧,是陆云起没有见过的样子,似乎?越相处,她便总能给他新的发现,就像一个宝盒,源源不断给他不同的惊喜。 很快,一碗素面煮好,其上卧着一颗鸡蛋,洒着翠绿的葱花。 这回,陆云起终于提筷,慢慢吃了一口,面汤清香,却不寡味,混着葱香,颇为美味。 “鸡蛋也要吃。”洛芙在旁提醒。 陆云起便听话的去吃鸡蛋,惹得洛芙眉眼弯弯。 这时,婢女们呈上晚膳,洛芙便也动筷。 饭后,两人回了内室,陆云起依旧看书,洛芙手捧一个小匣子,递到陆云起面前。 陆云起莫名接过,在洛芙的眼神示意下打开,就见里头躺着一枚白玉印章。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洛芙忐忑道。 当初在交换庚帖时,洛芙便留意到他的生辰正在婚后,于是便琢磨送他什么礼物。 想到他出身不凡,必定样样不缺,洛芙便恹恹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不妨有一日自己刻着玉石玩儿,便神光一闪地想到给他刻一枚私印。 于是挑了块上好的白玉,让婢女拿去外头切割了,而后自己描了样子,细细雕琢。 备嫁那几月,她每日刻章,他的名字,便连同那笔画,在她心中反复纠缠。 原本洛芙还觉得自己刻得不错,但婚后见过他的那些名家刻章后,才发现自己以为的不错,只不过是目光短浅,没有见过更好的。 陆云起长指捻起,放在眼前细看,以他的目光来看,这枚小印刻工稚嫩、浮浅,与他现有几枚私印根本无法比拟。 洛芙见他只是瞧着不说话,便愈发羞惭,在她想劈手夺回,另外补送他礼物时,却听他道:“不错。” 仅两个字,就让洛芙眸光簇亮,她惊喜道:“真的?这可是我自己刻的,真的还不错吗?” 陆云起眸色一转,心中震动,这种活计,劳心劳力,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样大的意志,去学刻章。 还好,方才见是她送的礼物,他勉强说了句不错,现在知道是她亲手所刻,更觉意义非凡。 陆云起执起洛芙的手,放在掌心细看,果然见她食指侧边有薄茧,一时感动非常。 此时再看那支刻章,便觉是天下第一等的好。 “多谢夫人,我很喜欢。”陆云起柔声道。 若干年后,陆云起荣升内阁辅臣,他早年的字画,便被人拿出来欣赏品鉴。 自然是处处下笔不凡,哪哪都不缀青云,只是这字画上盖的私印,差之远矣,一看就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便有那心机灵泛的、想攀附的,想着送枚名家刻章给陆首辅,以此结交。 也有那愣头青,见着不好,便直愣愣说了出来:“这印章,简直是毁了首辅大人这副画。” 人群中混着陆家人,看傻子似的横了这愣头青一眼,“你知道什么,这是我们夫人亲手篆刻的,首辅爱惜得跟什么似的。” 一句话,让那愣头青羞惭不已,也让那心机灵泛的趁早歇了心思。 陆云起自收到洛芙这枚小印后,往后余生,便只用这一枚私印。 那段时间,京城便风靡起了给夫君刻小印以表心意。 可这活不仅要耐心,还费气力,一不小心,闺秀们的纤纤玉指便被刻刀划伤,一时几多感慨:首辅夫人肯定是爱惨了首辅大人,才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只是现下洛芙尚不知道未来,篆刻小印这种事,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十五年困守深闺打发光阴而已,她自己无聊时刻着玩的印章不知凡几。 还有爱惨了陆云起这件事,更无从谈起,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激,是仰慕。两人相处时,虽也有心动,但这心动不足以支撑她走完未来漫长的岁月。 他身为男子,有功名、有前程,会纳妾,会和妾室生下孩子。 而现在,洛芙认为自己第一要紧的事是圆房,第二是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未来才有依靠。 连着好几日的狂风暴雪,今日却忽然停了,太阳高悬于天际,却像个明亮的摆设,没有丝毫温暖。 洛芙早上伺候完陆云起上值后,一算时日,才惊觉日子过得这样快,再等三日,竟到了李姐姐成婚的日子。 说来奇异,她本是嫁去扬州,嫁妆都收拾妥当了,不日即将启程,却在大觉寺的半山亭上,与李姐姐相识,尔后,她定了席面,与她送别,又在离京前,带她游湖。 这一游湖,她便稀里糊涂嫁来陆家了。 洛芙勾着手指头细算,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出过五次家门。 第一次是在五岁时,父亲带她郊外踏青,她却独自跑远了,整得浑身湿漉漉的,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 其实这一次出门发生的事,她都不记得了,是后来娘亲告诉她的。 第二次,是七岁时,去大觉寺拜菩萨,娘亲请了老方丈给她批命。 第三次,是十五岁,因即将启程去扬州,娘亲带她到大觉寺祈福,回程在半山亭遇见了李姐姐。 第四次,李姐姐知她不日离京,在外头馆子里定了席面,为她践行。 却在这一次,陆云起突然推开了她们包间的门,后来才知,是李姐姐的兄长与他约错了时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云起。 第五次,李姐姐约她游湖赏荷,她想着以后嫁去扬州,指不定一生都难以回京,便答应了。 而恰是这一次游湖,她莫名其妙落了水,被陆云起救下。 世事奇妙,而今她嫁来陆家已经半月有余了。 洛芙提笔,给李相宜写信,桃花笺上,尽是惦念,她很珍惜这个闺中密友,这是她唯一的知交。 待信写好,洛芙却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叫谁去送。 思来想去,怕陆云起误会她与人私自来往,索性还是让他派人送信。 等陆云起放班回来,用过晚膳后,洛芙道:“夫君,你可还记得李姐姐?” 陆云起把公务带到内室来了,正坐在桌前写东西,听见洛芙的话,抬头想了会儿,道:“可是那日和你游湖的女子?” 洛芙莞尔,“正是。” 见陆云起目光疑惑,洛芙接着道:“我写了信给她,你让人送到她府上去。” 陆云头,“行,明日你让婢女带着信,跟陆延一起去。” 他说完,便低头又写了起来,洛芙撇撇嘴,她还没说完呢。 却见陆云起再次抬首,黑眸向洛芙探来,柔声问:“怎么了?还有何事?” 洛芙起身,走到陆云起身侧,小声道:“再过三日,便是李姐姐成婚的日子,届时,我想去陪她。” 她出嫁的时候,李姐姐可是亲自捧了苹果交到她手上的。 洛芙见他不答话,以为他不准,便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摇着,“夫君,好不好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去……” 一直以来,洛芙出门都特别困难,以前娘亲从不准她出门。 这时,她便把在未嫁时的规矩,极其自然的带到了婚后。 陆云起方才没有立时答应,只是在想他母亲那边应该也会收到请帖,届时叫她带洛芙同去便是。 可现在洛芙撒娇的俏丽模样,却让他极享受,那到嘴边的一个好字,就变成了锁眉沉思。 洛芙见他皱眉不说话,一咬牙,索性坐到他长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红唇微撅,娇声娇气求他,“夫君……你就答应我嘛……” 陆云起被她磨得心间酥软,骤然低头,便捉住她开合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