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潭秋支支吾吾,陆鹏好一阵才弄明白,他所说的邵参军,却是钦州的录事参军,名唤邵文沧。 此时一州中的官员,是以知州为首,其下是判官、通判、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录事参军等等。安远县作为钦州州治所在,县官却是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只是奇怪的是,州府的知州等都未出面,这录事参军为何要见自己? 陆鹏再三追问,顾潭秋张嘴讷讷,最后求恳道:“小人却也不知,待县尊见过邵参军便晓得端的。” 陆鹏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任他引着,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一栋大宅前。 只见门首一个长相颇为清的中年人正侯着,老远便迎上前来,神态亲热:“这位便是明风老弟吧?果然是少年英杰,一表人才啊!” 陆鹏便知他就是邵文沧,又得顾潭秋小声提醒确认,便拱手作礼:“见过邵参军。” 邵文沧忙不迭还礼:“不敢当不敢当,你我品阶相同,老弟还是一方主官,远比我强多了,该我敬你才是。” 陆鹏含含糊糊地跟他客气了一番,一半是模仿古装剧里的言谈,一半则是现学对方。 不过邵文沧看上去十分爽朗,竟不像是官场中人,倒颇有些杜家兄弟等猎户的豪爽气,拉了陆鹏的手向宅内行去,说道:“明风老弟当真是才华天授,世不二出的英杰啊,如此年轻便高中进士一甲,想当年为兄屡试不中,将近四十才得列末位,补了这么一个闲职,真是惭愧。” 说着哈哈长笑,陆鹏却是此时才知道这陆明风竟然还是中了进士的。不过想想这么年轻的知县官儿,中过进士才合道理。 他跟着邵文沧进屋,一边留心观察,只见这邵家大宅修得华丽富贵,精美堂皇,庭院幽静雅致,都是下了大功夫的。宅院内家仆慓悍,俏婢娇美,人人衣着光鲜,自己这一身书生儒服显得格外寒酸。这富贵气象,和城中的穷苦脏乱相差得有些太远了。 邵文沧将他请进书房,分宾主坐下。陆鹏略微抬头,只见墙上挂的是戴玉镶金的宝剑,案间摆的是泛幽漪绿的古琴,桌上燃的是似淡似雅的馨炉,杯中盛的是清净悠远的香茗。 邵文沧便先问起途中辛苦,陆鹏正好已编了一番说辞,装出些伤痛之色,感叹道:“不瞒邵兄,弟这一路来,着实是多有历难。” 他只说自己路上遇到盗匪,带的随从便遭横祸,幸亏自己见机早逃得快方得脱难。也不敢说带了几人,只是从常理上讲,这陆明风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孤身一人千里赴任。 果然邵文沧听得扼腕叹息,说道:“我广南道路艰险,原本难行,盗匪猖獗更是毫不足奇。老弟只带两个从人千里赴任已是惊人之举,所走的路途更是从那十万大山中穿行,可称凶险无比。为兄当时见到静江府发来文书,言老弟走那条道,便暗自替你捏了一把汗,好在吉人天相,也算有惊无险。”说着举茶相贺。 陆鹏暗自观察,单从邵文沧的神态举止来看,他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不由暗自松了口气,看起来这告身确实是相当好用。 他却不知,事实上这时代的人绝大多数都带着鲜明的烙印,从外形上便可分辨。比如寻常百姓大都疲困于生计,气质大多畏缩唯诺,盗匪山贼则多带着江湖中的轻狡之气,读书人却又完全不同。陆鹏虽然喜好旅游,但得益于现代技术,并没有多少风霜之色,身上那股现代人平等自信的气质更让邵文沧一见便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两人随意交谈,邵文沧只说些闲话,却半点不提正事。陆鹏也搞不清他的意图,只好打起精神应付,生怕说错话。 虽然环境幽雅,却堪称折磨,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一名管家进来小声禀告几句。 却是接风洗尘的宴席已好,这宴席上只有邵文沧与陆鹏二人。 席间颇为丰盛,颇有些菜肴陆鹏也是闻所未闻的,邵文沧还笑道:“粗茶淡饭,分外不成敬意。” 陆鹏也是饿了,逊谢了两句便大口吃了起来。邵文沧看着也是有些惊奇,随即眼神微和,原本爽朗的气质中也是流露出一点别的东西。但转瞬即逝,随即便豪爽笑道:“老弟果然是痛快人,来,为兄敬你一杯。”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邵文沧皱起眉头,眼中掠过一丝厉色,正要喝问,几名仆从拥着一个青年走过。 邵文沧喝道:“好畜生!又是干了什么好事?” 那青年挨进厅来,畏缩一角,用衣袖遮着脸却是难掩住一圈的青肿之色。 邵文沧叹了口气,喝骂道:“看你成什么样子?还不见过陆县尊?” 青年瞪大眼睛向陆鹏打量了几眼,随即垂头叫了一声,便被邵文沧喝退出去。 邵文沧叹着气摇头,向陆鹏叹道:“此便是为兄不成器的小犬,终日游荡无端,让老弟见笑了。” 宴席已罢,天色已晚,陆鹏见这老邵始终不说正事,便提起告辞。 邵文沧却是挽留道:“老弟初来,却不知县衙还须打理收拾,且先在我这里住两日。” 他越是热情,陆鹏就越感怪异。这钦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安远县衙的官吏没一个来接自己的,倒是这州里的参军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热情接待? 但他也不好问起,想了想便问道:“邵兄,不知知州可有空么?明日我欲前往拜见。” 邵文沧听了,神情便是有些奇特,干笑了两声,说道:“老弟有所不知,我们黄知州已是抱恙多年,如今早回乡疗养,不在州中。” 陆鹏听得愕然,问道:“他因病回乡多年?那朝廷为何不换个知州?” 邵文沧听了,上上下下地向他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传言老弟在京中,与同僚素不相和,看来果然如此。” 陆鹏更是错愕,又生怕露出马脚,不敢再多说,只是拼命寻思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此诡异奇怪。 邵文沧笑了笑,却又将他请入书房。 这次看着他的神情,陆鹏便知道这老兄终于是不卖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