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子不大,五六户人家,七八间房屋,两三个小孩坐在一块磨盘大石上玩耍,见来人都呆呆地望来。 陆鹏看了两眼,只见这些孩子都一身褴褛的旧衣,瘦弱呆滞,毫无活力。 几名差役显然早横行惯了,大摇大摆地闯去,只听得一片鸡飞狗跳之声,七八个粗黑畏缩的汉子、三四名瘦小妇人张皇而走,乱作一团。 陆鹏虽然心虚,还是板起脸向蒋班头斥道:“不要扰民!” 蒋班头忙不迭应声,回头喝骂了一阵,方才稍停一些。 有人搬了一张竹椅过来,陆鹏草草地坐了一回,心里犹如一团乱麻一般。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境况该如何是好,是该找机会逃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过得些时许,忽听得马蹄声响,不一时便到了近前,几个人匆匆走来,除了两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报讯差役外,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赶路赶得满头大汗,顾不得擦便抢上前,向着坐在中间的陆鹏略微打量后便深揖施礼:“小人安远县衙押司顾潭秋,见过县尊。” 陆鹏只感一阵心虚,强自镇定下来,只见对方脸色颇白,看着甚至有些发虚的样子,但眼神却还算灵动,举止颇有几分儒雅气质。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还礼,想想据水浒传看来这押司应该只是个小吏,便坐着不动,只说道:“辛苦顾押司了,不必多礼。” 顾潭秋直起身方擦了擦汗,踌躇了一下小声道:“小人得罪则个,不知可否容小人看一看老爷的告身?此是许县丞所嘱,小人却是万不敢怀疑的,死罪死罪。” 陆鹏干咳了两声,说道:“这是应该的。” 便取出那卷绸书连同竹牌一并递过去。 顾潭秋双手接过,略微展开来看了一遍,便将腰又弯下来,连声道:“县尊相公恕罪,恕罪。” 他是奉了县丞之令来迎新任知县,之前接到公文知会过行程,却也在这州城外的小镇子上苦等了足有半月。 那桩命案之所以查得紧,正是他担心影响到正事,所以催逼这一众差役所致。 此时他便请陆鹏前往钦州城,众人前呼后拥地出了这庄子,一匹黄马正在树下悠闲吃草,顾谭秋陪笑道:“县尊相公可惯乘马么?” 陆鹏摇了摇头,顾谭秋想了想,吩咐几名差役去寻了两根竹竿,将那竹椅绑起来,做成了一副简陋的竹轿,笑道:“这仓促之间只能请县尊相公将就些。” 事已至此,陆鹏也不推辞,便坐上竹轿,闭着眼睛任从差役抬着他前行。 但离那钦州越近,却越是难免心慌意乱,虽然说从道理上讲,既然没有人认得新任知县,这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便不易露出破绽,但万一出了意外,被认出来后,那结果可该如何是好! 想象着被发现后的各种下场,便感觉越发不安,只觉额头冷汗都流了下来,自知这样或许会越发引人怀疑,但却偏无法控制。 顾谭秋骑着马随在身侧,见状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不见日头有多大,还是喝道:“你等好没眼色!不见相公都出汗了么?还不赶紧打扇!” 众差役忙不迭地答应,便有人飞跑去左近摘了数片蕉叶,替陆鹏扇着风。 陆鹏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以现在这样的心态,必会露出破绽,被发现是必然的。 他默默在心里对自己暗暗说道:“我就是陆明风,我是新到任的知县,钦州安远县偏僻穷困,老百姓生活得极苦,正需要我去帮助他们。” “是的,我就是陆明风,我生长于福建龙岩,家里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结发妻子。我离家近十年未回,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我有点不是东西……” 回忆着关于陆明风的一切,大都是出于那封信中,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催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心情倒真的安定了不少。 两三个时辰后,竹轿停下,一座陈旧的古城出现在眼前。 陆鹏站起身来,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冷静了许多。 “钦州城到了……我陆明风,要做个好官。” 此时代的钦州城与现代那座城市自然是差得太多,看上去破旧而又狭小,和州府这种比较高端的称呼似乎相去甚远。 土黄的城门外守着几个军汉,一个个没精打采地抱着根铁枪,懒惫之态似已刻进其骨子里一般。 进出的百姓不多,一个满鬓尘霜的老人吃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载了一车柴禾。刚将近城门,一名门军便拿铁枪往车上一搅,掀了有半车的木柴到地上。那老人嗫嚅着嘴唇,免不得老泪纵横,却不敢上前讨要,畏缩着踉跄进城去了。 陆鹏默默地看着,顾潭秋察言观色,忙令一名差汉持了一串钱去送与那老人,凑上前来低声道:“县尊相公,此辈刁恶,但却是州府差使,日后再作计较。” 陆鹏点了点头,一行人走进城门,那些门军见了倒是缩着脖子没敢过来。 钦州城内,陆鹏第一个印象就是脏。 这一座州城里怎会如此脏乱的? 靠近城门的这一段街还好点,往前一点便随处可见满地的污泥秽物,甚至有一段积了老大一滩臭水,其间摆了几块石砖以供行人踩着跳过。 陆鹏只感觉不可思议,顾潭秋等人却是习以为常。 街道两旁的店铺稀少,与古装剧里的繁华街景全然不同。倒是挑着货担的小贩不少,叫卖各种物事的都有。街上的百姓大都衣着寒酸,几乎人人满脸的穷苦模样。 陆鹏跟着顾潭秋行了一程,却越来越觉得不对,自己现在可是县令的身份,怎么着新到任也该有个像样的场面来迎接吧?这一个县里的官吏怎么就一个押司,其他人一个影子不见? 他心内本就有鬼,忙问道:“顾押司,许县丞为何不见人?” 顾潭秋转过身来,脸色尴尬,他已先遣人来报过,此时只好道:“县尊容禀,许县丞数日前刚好是重病卧床,还请恕罪。” 陆鹏不禁错愕,又问道:“那这是去县衙么?” 顾潭秋干咳两声,凑上前压低声音:“禀县尊,县衙还需收拾一番方可入住,州中邵参军却是设宴相请,请县尊相公赏脸则个。” 他一边小声低语,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陆鹏只感觉莫名其妙,同时心内发沉:这钦州的局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