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天空总是一片乌蒙蒙,明明是大冬天,却给人一种夏日雷雨来临前的压迫感,还夹杂着些秋日的凄凉,再糅合点冬日的绝望,可以完美表现出这京畿百姓此时的心境,当以前只在茶余饭后谈及的鞑虏踏入自己的家园,可以践踏自己的生命后,他们的心头就永远蒙上了一层黑雾。自万历后期至今辽东百姓所受之苦难,今儿个京畿百姓自己终于也尝到了。 稀稀落落的木桩,构建了一个营盘。外面连壕沟都只是象征意义地挖了两下,就算后金部队骑得是毛驴也可以轻易跳过这壕沟。 营房内都是吵闹声,行军在外,大老爷们都憋出了一肚子鸟气,就等着找地方撒呢,怎么撒?酗酒,赌博,打架呗。所以,治军言不严谨,就从这上面可以看出来了。 后金部队虽然营盘扎得很松散,但是却透着一股子彪悍整肃,不要认为这时的满洲军队是一群野蛮人乌合之众,努尔哈赤建立的军事制度将这一群勇士彻底凝编成战时机器。(在很多穿越文中,后金部队往往被描述成只知蛮上不注意严整的野人部队,这是瞎扯。)辽东军营盘却透露着谨慎与小心,这些在辽东厮杀过的汉子,知道将营盘壕沟弄得扎实点,关键时刻就可以对敌人多一些杀伤,对自己多一些保护。百战之军,反而对这些更加注重。百战精锐,更懂得惜命! 这帮子勤王军,大多是各地巡抚,散播钱财或者许下馅饼,从各自辖区带出来的,来到京师脚下,除了少数一些有门路的巡抚可以从户部里使劲抠出点饷银外,其余的都连个铜板都没有。就连吃食也是干的稀的搭配,呵呵,都快打仗了,虽然是“助威”部队,可也得吃饱了好喊两嗓子不是? 所以这大明户部就是再怎么银库跑老鼠,也得把这伙子兵马的口粮给凑出来,到这个年头,大明大部分的部队都处于欠饷状态,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但是士卒的俸禄分两种,饷银和粮食,这饭可是不能拖的。 可那大明户部由于太祖爷的“奇才”经济制度,使得大明户部一直肾功能不足。到这末世,就更显无力了,只能挤出点肾水。 外加这些个巡抚自己带来的兵马,之前也没做什么统计,打什么报告,哗啦一下就来了这么多人!户部立刻吓呆了!你叫户部集体当裤子也供应不起这么多部队啊。 这也是我们朱由检和文武激动之下的那个勤王诏书惹得事儿,不管虾兵蟹将,都一下子给招来了。各路部队归属不同,指挥体系不同,然后那些个名义上挂着统领城外所有部队“头衔”的将领,真正能拉得动的也就是自己本部部队。一支拼凑起来的十万大军,和满洲十万满蒙联军,对比下,就知道哪个占优势了。 先是袁崇焕领了这个“大司令”的头衔,接着“满桂”也领了这个头衔,事实证明,这个“大司令”头衔除了害死你,没别的作用。 刘记车行是近些年在这京畿之地兴起,然后慢慢做大的车行,由于该车行做事负责认真,所以在业内口碑很不错。但也仅仅是很不错罢了。充其量算饿不死撑不着的水平,一般外来户想在这京师地面混口饭吃,可是困难得很。京师什么多? “神”多。 你想在这京师地面混口饭吃,得拿出大半口上香拜神,不然你连树皮都没得吃。其实就算你拜了神,也顶多饿不着罢了,真正的大生意哪里能轮得到你来做?都是“神仙”们派自己家的小鬼来做,岂会假他人之手? 所以,当给城外勤王军运输粮食的这个差事居然落到刘记车上头上时,可是碎了一地眼镜,好吧,那时没有眼镜,碎了一地汤勺。 啥时候“神仙”们肯给咱们凡人肉吃了?这世道怎么让人看不懂呢?不过,刘记名声大噪这是肯定的了。 营门口,十几名山西来的明军士卒,夹着浓重的山西腔互相笑骂着,数十名脚夫正急匆匆地卸着粮草,往营寨里搬运。 “弟兄们,手上都给我加把劲儿啊,赶紧把粮食卸喽!” “都手脚麻利点儿,多送一趟,就多挣一趟的工钱!” “你,你,你,还在歇息个球啊,赶紧搬货,多搬两趟,多拿钱,晚上就可以找你的粉头使劲儿歇息去!” 几个工头今儿个可是十分卖力,各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原因无他,今儿个老掌柜的自己居然亲自出来巡视,大家伙哪敢不好好表现,好好卖力? 老掌柜就坐在队伍最后面的马车里,外面风大,老人家嘛,身子骨不利索了,不方便下车。原来说好的来巡视,估计也就这么说说罢了。人呐,哪能跟岁数斗? 十几几个家丁护院就守在马车旁边,一步也不离。看似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和步伐中都显示出的是严谨。 “唉,老四,你说,这掌柜的马车旁的那些个兄弟怎么这么面生呢?以前似乎不是他们把?” “我说你瞎打听啥啊?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老掌柜多找点护院兄弟也是应该的,钱是宝贵,可哪有命宝贵啊。” “听说老掌柜是前些年从辽东逃难来这里的,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硬是又打拼出一片基业,真行啊。” “要我说啊,咱这老掌柜是以前被鞑子吓过,这次听到鞑子来了,赶忙有招了十来个护卫,呵呵。” “别说,没准儿还真是这样。” “我说哥几个,老掌柜今儿个可是亲自来巡视咱们,咱还是快点把事儿漂漂亮亮弄完,老掌柜手段,你们可是都知道的。” “是极是极,还是快点做事儿吧。” ?????? 当老掌柜遇到费扬古时,费扬古身边也就只有七八个护院打扮的护卫,那个一直被费扬古带在身边的小姑娘却不见了。 就这样,费扬古上了老掌柜的马车,影子卫也汇入了老掌柜的护卫队内。 马车内的装饰很简单,掉了漆的梧桐木,破了洞的兰花印,两排小垫子座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纯粹的一个车厢,与费扬古上次做的穆会长的马车根本就没可比性。 “用得着这样子给自己受罪吗?大冬天车里连个炭炉子都不放个。”费扬古搓了搓自己胖乎乎的,被冻得红呼呼的爪子。 “哎哟,东家,这是小老头忘了,应该在车里置备个火炉的。”老掌柜抿嘴一笑,却丝毫没有什么自责的意思。 “我无所谓,年轻人,火气旺,可你,是时候得养养身子了。”费扬古白了那老头一眼。 “小老头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挺个十年没问题。”老掌柜话语里有着固执,但更多的却是坚决。“不过小老头可真是奇怪,东家究竟有怎样的本事,竟然能让小老头拿到给城外军队运送粮草的差事。” 作为京师地界的地头蛇,京师将门可以说能插手的地方都插了,这种伙计自然也不会放过,只要心黑一点,掺点米,利润可是很可观的。可这次,居然就真的被自己拿到了!啥时候狗都开始不吃肉了? 可是这种蝇头小利和费扬古给他们带来的胜利相比,根本就是蚊子腿和烤乳猪的对比。费扬古支个声,提个要求,自然满足。不过,从此京师将门的眼线将重点关注老掌柜这家商行。 “呵呵,昨个儿京军打了个胜仗,你是知道的吧?” “哦,小老头晓得了。”老掌柜也是人精了,这种事情也是一点就透。 “这可是单大生意啊,天知道这仗得打多久啊。反正这大明京师囤的粮多,还有南方漕运支援,这仗大个一年半载,你这生意就可以做上一年半载。自己算算,到那时候,你的刘记可彻彻底底发达了。”费扬古吸了吸鼻子。 “东家,小老头可只会做生意啊。”老掌柜这话说的,似乎给他这么大一宗生意还不乐意了。 “这挺好的,你出来运粮,我还能搭你的书风车。这以后,进出城可就方便多了。”费扬古假装没听懂老掌柜的话。 老掌柜霜白的眉毛抖了抖,脸色有了一丝阴沉。 车厢陷入了短暂的冷寂。 “这几年,你给我做了多少事儿了?”费扬古掏出了秀绢擦了擦鼻涕,昨晚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擦枪走火,故意让自己受冻清醒,可是,却染上了点感冒。 “东家您也知道,小老头也没什么本事,就只能做做生意,这几年跑来跑去,总算在整个大明给东家建起了七个商行班子,虽然规模不大,但只要给他们时间,小老头敢打包票,他们日后绝对不会比大宝差!”这些都是老掌柜的心血,他坚信自己的心血不会比费扬古一手经营起来的“大宝”差。 “你可要清楚,大宝可是在草原和黑水白地间成长起来的,可不是大明这花花江山。”费扬古轻轻扬了扬眉毛,眼神中闪现出狡诈的光芒。 “呵呵,东家,这大明再富饶,也不是你的满洲!”老掌柜目光中闪现的是得意,意思就是,东家你的商行是在自己家弄得,熟门熟路,没人敢不给你面子,可这里呢?大明!一个由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构建的社会,要想做出点事,首先各路菩萨就得去拜,并且得步步小心,看是否会触碰到谁的利益,使谁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