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七日,大燕主力军便会来到与谭国交战的战场。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商悯回帐时,还在仔细考虑与郑留结盟之事。 郑留知道的多,却不能去做,商悯置身于宿阳的漩涡中,虽然也触及了真相的一角,但对于天下乱局与妖族秘辛知道的终究太少了。 她如果是郑留也会很郁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简直比卡着脖子还让人难受。 因此郑留找上了她。 结盟,自然是双方实力对等关系才能更稳固长久,郑留无权无势,能依靠的只有商悯,而商悯手头人脉资源颇多,这正是郑留所欠缺的。 商悯看出,郑留有意将自己摆在军师的位置上。 他不参与行动,但是参与制定计策,商悯要是想要增加计策的成功率,就得仰赖郑留的情报。 这样的盟友关系,极易让郑留牵着她的鼻子走,一次两次的还好,次数一多,商悯的步调就会全然被郑留所掌控所引导,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郑留最好只是军师,别干出什么越界的事。 商悯不想杀郑留。 不仅是因为她察觉出郑留的前世似乎与她多有纠葛,还是因为……其实郑留这小子也挺对她胃口的,与他相处比较有意思。 他们两个其实算是同龄人,虽然外表都是十多岁孩童的模样,但是一个经历了重生,一个又有穿越的奇妙过往,二人心智皆是不同与寻常孩童,冥冥之中又在此相遇,让商悯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知郑留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感觉…… 在郑留的前世,她与他应该是那种虽然有纠葛,但是谈不上深仇大恨的关系,不然郑留对她的态度肯定又会有微妙的不同。 也许他们是逐鹿天下的对手,既是敌人,也是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商悯这边琢磨着,却不知回帐的郑留也在想同样的事情。 从前,他们的确是敌人,也的确志同道合。 但是与商悯推测不同,他们二人的确存在深仇大恨,郑国间接害死武王,致使商悯不得不结束游学回国继位,而郑留归国后也致力于争夺王位。 他想,他对商悯似乎是又不甘又怨恨的。 “若你欲登郑王之位,他日,我必杀你。”郑留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 商悯当然也了解他。 郑留从来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他也曾经对她说过,家中父亲的孩子众多,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他配得上父亲的位置。 在郑留心里,也从来不存在放弃王位的选项。 商悯知道这一点,但是她还是放过了他。 那个时候郑留想,也许师姐还是对他心软了,可也许是师姐觉得他不可能登上王位……与她决裂后,郑留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夺得王位的念头。 一半是为了圆自己多年夙愿, 一般则是出于自诀别之日起在他心中滋生的扭曲的偏执。 你不想让我登郑王之位?因为我要登王位,所以你要杀我? 好,那我偏偏要登上王位让你看看。 之后郑留得偿所愿,坐上了那个他很久以前可望不可即的宝座,他是郑王了,权力就在他手中。 得位的喜悦短暂地充斥他的大脑,然而这喜悦就像大火燃烧过后荒野,燃烧时壮烈凶猛,不可阻挡,可燃烧之后便只剩下遍地荒芜,一片空虚。 后来的后来,郑留与商悯再次相遇,他们一个是郑亡,一个是武王。 商悯一语成谶,他们果然相逢于战场了。 她一向守诺……可,这次竟也丝毫没有留情。 她一枪洞穿他的心窝。 她居然真的杀了他。 然后郑留便回到了过去。 偶尔半夜惊醒,过往的回忆缠身,郑留总会想起商悯对他说过的话。 “今日,我不杀你。” “他日,我必杀你。” 这份怨与恨纠缠了郑留许久,直到他因质子令去往宿阳,在驿馆碰到了商悯。 这时的她和当年初遇时一样性情不拘小节,又因自小受尽宠爱气质显得明媚大气,与他的内敛与沉默截然相反。 除了眼神和面庞更稚嫩,其余的似乎没什么不同。 就连初遇时的那句含着惊讶的“师兄”,也一模一样。 他们交换了姓名,这次是真名。 她不再说自己叫拾玉,他也不说自己是赵存。 也是,初遇时便对彼此说谎,连最基本的姓名也是假的。 虚假的开头,自然换来的结局也不怎么好。 谎言催生的情谊,也难分辨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郑留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抠进了肉里,可是商悯对他的心情茫然无知,只惊讶而懵懂地回身看他。 这时郑留突然觉得没趣儿了。 他来宿阳前,就知道商悯也会作为质子前往,那时候他在想,他要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她,又要怎么审视今生的她……他们这一世还会是仇敌吗?他们还能是同窗师姐弟吗? 还能回到以前无话不谈的时候吗? 那无时无刻不烧燎着他心肺的怨与恨,在这一刻忽然平息。 就如他登郑王位后的喜悦一般,虽然经过长久的燃烧,但时机一到却转瞬熄灭,仿佛支撑他产生怨恨的燃料也已经消耗殆尽了。 郑留看着商悯一无所觉的眼睛,忽然想到,现在与以往不同了,商悯年幼,还没有成为纵横天下的武王,她只是一个质子,在宿阳他有千百种办法能置她于死地。 只要他小心地隐藏,谁会发现他的秘密? 只要他悄悄地动手,便能除去一个大敌,不仅是郑王位,就连天下似乎也唾手可得了。 联盟的对象就非要找商悯不可吗?翟国不也是个好选择? 可是郑留犹豫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他从未这么犹豫过。 ?本作者桉柏提醒您《天命在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apapap看最新章节apapap完整章节』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掠过千百道念头,最终却在商悯开口邀请他喝茶时装作平静地答应:“有何不可?” 在商悯欣喜转身的时候,郑留的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的侧脸,默默在心中道—— “商悯,今日我不杀你。” 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也曾经放他一命。 既然如此,郑留自然也可以放她一马,她毕竟有着他不具备的优势,是一个很好的结盟对象。 他说服了自己。 待一切尘埃落定……等所有的事情有了了结,看看谁,才是世间唯一的皇! …… 宿阳内,长阳君府中。 商悯置于书架上的身外化身嗖的落地,膨胀变大,而后她一刻不停地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在其上写:“谭公亲启……” 写完这行字商悯突然顿住,然后把纸揉成一团,震成粉末。 这回倒不是因为她写的字太丑,而是因为她的字太好看了……字迹是会暴露身份的,商悯在经过长久的书法练习后字体终于得了一二分神韵,纵然比不上书法大家,可写在纸上也显得清清爽爽。 这回得刻意变个字形才行。 商悯重新取一张纸,写上那句话。 而后继续挥笔,特意用成熟老迈的口吻写:“今天下道路晦涩难明,妖魔重现世间,吾不忍见诸国混战,生灵涂炭,不欲睹人族为妖邪所取,故特书之,愿公毕其书。” “妖藏之禁中,吾不知此妖身为谁,亦不知此妖何谋也。唯有此告天下之诸侯,庶免乎山河之覆……” 不能写妖是谁。 因为皇后出身谭国,商悯怕谭国留有妖族内应,是以不能将她所探知的内容全盘告知。 万一谭闻秋知道自己暴露,会不会给自己换一个别的更好用的身份?一切都说不准。所以商悯万分谨慎,不敢打草惊蛇,引起谭闻秋怀疑。 在商悯书写此信的同时,百里之外的宿阳城郊,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男人正站在船头,准备渡过这条小河。 忽然间他似有所感,取下斗笠,茫然地看着天上,语气中带着疑惑:“天象为何又有变动……是谁?” 此人正是敛雨客。 他略一思索,当下便盘膝而坐,从袖中取出算筹,对着天象推演天机。 可不管如何推演,这天象的诡异变动始终如同一团乱麻,便是如何抽丝剥茧也瞧不出变故因何而起。 “难道有人的命数竟不被天地所知吗?”敛雨客皱眉,重新算了一卦,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目光远望,看向此行的目的地——宿阳。 原本他下一站的目标是翟国,可是先前天象偶有异动,他便临时改了道,只因他算出引起天象异动的人身在宿阳。 可是等他赶到宿阳,引起天象异动的人却已经不在大燕国都了,敛雨客扑了个空。 方才他本以为再度引起天象变动的人和之前乃是同一人,结果推演之后却显示并非一人,反而另有其人……敛雨客刚刚又对第一次引起天象变动之人卜卦,结果却又让他大吃一惊。 他居然连第一人也卜不到了,错综复杂的命数就像被纠缠在一起的丝线,一根丝线波动,连带着其余所有的丝线都跟着动,叫人不知从何算起。 “是谁的命数不被天地所知,又是谁的动作引起了命数变动。”敛雨客收起算筹,眼中有些许担忧之色,“圣人们编织好的命数被打乱,于这天下而言,到底是福是祸啊……” 敛雨客担忧的一切,商悯并不知晓。 她吹干纸上的墨迹,审视了一遍所写内容,将这封信好好地封进了蜡丸之中。 她的谋划成与不成,谭桢的态度尤为重要。 联络谭国谭桢,是商悯实施谋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