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十一点左右才回到生产队。 刚进院子,夏苗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爹，你回来啦！” 他把自行车放好，小姑娘就扑了过来,沈靳把她抱了起来：“天冷，为什么不在屋里待着？” 夏苗：“我怕爹不回来。” 一整个早上,夏苗都趴在窗口的地方，开了条小缝，一直盯着院门看。 沈靳明白夏苗是怕他又被抓了。 他抱着夏苗回了屋，小床里的夏禾见到人，就开始哼哼唧唧了起来,眼睛里蓄着眼泪,很委屈。 夏苗说：“弟弟刚刚拉臭臭了。” 沈靳嗅了嗅，屋里确实飘散着微弱的臭味。 沈靳把夏苗放了下来。烧了火盆,烤了一会火，才倒了温水给夏禾洗屁股。 哪怕已经给夏禾换过多次尿布,沈靳依旧还是屏着呼吸给他洗换。 给夏禾洗好后,沈靳把尿布拿出去洗了，接着才去做饭。 苏窈回来的时候，沈靳正在熬玉米粥。 她进厨房就坐了下来，把双手放到灶口外烤火,问他：“装卸工的事定了吗？” 沈靳搅拌着粥,应：“定了，吃了午饭就去。” 苏窈看向沈靳：“不能明天再去吗？” 沈靳：“已经说好了,改不了了。” 苏窈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望着灶眼里头火光。 沈靳没听到她回应，转头看去,就见她的情绪似乎略显低迷。 沈靳放下了勺子，蹲了下来，和她平视，问：“怎么了？” 苏窈声音闷闷的道：“总觉得不得劲。” 她转了个方向，朝向他，说：“我要带着两个娃，还要上工，虽然身心都挺累的。可你比我更累，这刚高强度的劳务回来，又要去做哪些力气活，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呀？” 苏窈说到最后，情绪更消沉了。 沈靳思索了一下，随即道：“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而且只要去干二十天活，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好一些，也就算是向好日子迈了一大步。” 苏窈：“二十天说得轻巧，可我知道那活有多幸亏。” 她想了想，道：“要不然就别去了，虽然咱们现在确实很缺钱，可这熬坏了身体，不值当呀。” 沈靳默了一下，然后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其实想干的不只是这装卸工。” 苏窈疑惑了：“不只是想干装卸工，还想干什么？” 沈靳：“跟货车，开货车。” 苏窈惊讶道：“你还会开货车？” 沈靳点了点：“以前开始做生意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开货车送货采购。” “这年代会开货车的人少之又少，到时候我只要表现出会开货车，也有个机会继续留在运输队。” 只在生产队挣那点工分，出不了头。 苏窈惊叹道：“和你一对比，我就好像是象牙塔里被保 护得很好的孩子。” 沈靳：“幸好你在有爱的家庭长大，所以性格才这么好，这么的善良，这么的为别人着想。” 苏窈好笑道：“说得你性格不好，不善良，也不为别人着想一样。” 沈靳问：“我性格好吗？” 苏窈连着点了几下头：“当然好了，我很少看到有像你这么情绪稳定的人。” 沈靳笑了笑：“我也是会发火的，而且我的善良和为别人着想，都是衡量过得失的。” 苏窈：“那你现在对我和夏苗，夏禾的好，也是衡量过的？” 沈靳如实点头：“一开始你也说了，我们是相互扶持的革命战友，而且两个孩子，也只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身份，尽现在身份该尽的责任。” 苏窈倒是没有他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她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她又问：“那现在也还是这样的想法吗？” 沈靳摇头：“人相处久了就会生出感情，就算不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但也给他们当了两个月的父亲，我多少都代入了一下角色，甚至是丈夫的角色，我也带入进去了。” 苏窈：…… 这个问题不该问的，她觉得沈靳在点她。 他说的话真的越来越露骨了。 苏窈腰背不自觉挺直了一下，索性侧面给了个答案，说：“别，我们现在只能是战友，要不要长期做夫妻，那是生活稳定下来后才考虑的事情。” 粥估计有点黏底了，沈靳站了起来，继续搅拌，声音平缓：“所以我现在就在想尽快把生活稳定下来。” 不用说破，彼此都有点心知肚明。 两人隔了好一会都没说话。 好一会后，苏窈说回正事上：“做装卸工很辛苦的，就算包吃，可耗费体力过大，也会饿得相对快。我一会发点发点面，给你做一些窝窝头，你平时要是饿了就吃点垫垫肚子。” 沈靳点头：“麻烦你了。” 苏窈睨了他一眼：“不过就是做几个窝窝头，哪里算什么麻烦。” 苏窈起身去舀了一碗玉米面和半碗白面。 白面是前不久发的，不多，只有十斤。 两个面一起和，做出来的窝窝头就算放久了，也不至于硬得跟石头一样硌牙。 揉着面，沈靳说：“我记得你囤了一些笋干和菌子干。” 苏窈点头：“是有点，但都不是很多，菌子干不到一斤，笋干也才三斤，怎么了？” 沈靳：“我今天去找了先前帮我卖货的倒爷，他说年底干货很畅销。” 苏窈动作一顿，琢磨了一会，说：“我倒是可以向生产队里的婶子收一些，但问题是你刚从农场出来，又干这事，太冒险了。” 沈靳：“直接送到倒爷的手上，不去黑市。 你要是能找到恰当理由来收的话，就多收一点。” 苏窈：“那要收的话，肯定要和供销社给的价钱一样。” 她想了想：“现在供销社的笋干是一毛六一斤，我要的话，怎么也得一毛七一斤，而这菌子干得五毛一斤呢。” 沈靳：“你手上还有多少钱？” 苏窈算了算：“十块钱左右。” 她也没怎么花钱，采药也小挣了一点。 沈靳：“倒爷说了，年底干货紧俏，供销社买五毛，他们卖到一块钱都能卖得出去。” 过年囤菜是传统，且这个干货也能拿出来送礼，也不失体面。 苏窈琢磨了一下：“行吧，我仔细问问娟子和桂花，还有比较合得来的婶子，每个人都要个两三斤，这样也不会太惹眼。” 沈靳：“你不用送到县里，就送去公社，我让那倒爷去公社等你。那倒爷叫六子，就约三天后的早上七八点，在公社外的那块石碑等着。” 七点从生产队里出发，那会天亮了，也安全一点。 但沈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算了，我托虎子送去。” 苏窈不解：“为啥让虎子送？” 沈靳：“年底了，想过个好年的人，都会动歪心思，看你一个妇女，没准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 说着，沈靳又道：“你要是想去县里，去大队坐拖拉机去，别骑自行车去了。” 苏窈琢磨了一下，觉得沈靳说得有道理，凡事还是安全第一。 “我听你的，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沈靳点头应了一声。 苏窈揉好了面，就着灶台的余温来发面，等着发面这会，刚好可以吃午饭。 午饭后，苏窈才和夏苗说沈靳要去县里干活的事。 一听她爹又要走，夏苗眼泪顿时哗啦啦的流，跑到床上蒙头盖上被子，谁也不搭理。 苏窈和沈靳两个人相视了一眼。 沈靳坐到床边，说：“爹要挣钱，让你娘和你们姐弟俩过上好日子。” 苗丫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发出来：“苗丫可以不穿新衣服，不吃肉。” 沈靳：“可你爹想给你娘吃肉，穿漂亮衣服。” 苏窈瞪了他一眼，别拿她当筏子好不好？ 棉被底下的夏苗这回没说话了。 好一会后，才掀开被子，红着眼问：“那苗丫可以去找爹吗？” 沈靳点头：“你娘不上工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 夏苗看向苏窈，声音带着鼻音：“娘，我们可以去找爹吗？” 苏窈：“可以。” 她还记着给他送点吃的，肯定得去找。 夏苗这才抹了眼泪。 苏窈去把发好的面揉成了窝窝头，上锅蒸上二十分钟。 蒸好后塞进铝饭盒里头，还用油纸包了好几个。 沈靳拿上蛇皮袋，把昨天才带回来的东西又塞了回去。 苏窈在一旁看得有点伤感。 这才回来一天，又要出去打拼了。 她忽然就体会到夏苗的心情 了。 苏窈一时间感叹道：“我觉得我和夏苗夏禾一样，都像留守儿童。” 沈靳把蛇皮袋袋口用麻绳扎紧了，说：“你是留守妇女。” 苏窈：“不管是妇女还是儿童，都是留守的就对了。” 沈靳绑好了袋子，转头看了眼苏窈，说：“你每晚睡觉前，都检查一遍院门和房门，独居女性比较危险。” 李春华没出嫁前，是杨树生产队里的一枝花，现在底子给养好了，自然就漂亮了。 苏窈：“那不能，上回李家父子被大家伙一块揍了一顿后，那些二流子都是绕着道走的。再说了，放眼这整个大队，你可是出了名的，谁敢招惹夏老四的媳妇？” 沈靳把蛇皮袋提了起来：“还是谨慎点好。” 苏窈点头：“我省的。” 她和夏苗送他出了屋子，问他：“你打算怎么去？” 沈靳把蛇皮袋简单地绑到了车后座上，说：“我去找一下虎子，看他能不能送我到县里，再把自行车骑回来，顺道和他说一下三天后的事。” 苏窈点头：“那你去吧，一路顺风。” 送到了院门，沈靳回头：“回去歇会，一会还得上工。” 苏窈：“不差这一会。” 沈靳笑了笑，推着车就走了，走远了又回头看了眼，苏窈和夏苗依旧还站在原地，没进去。 看见他回头，一大一小都朝着他挥手。 沈靳转头后，也就没再回头，走得坚决。 如苏窈所言，只有生活稳定了，才能谈感情。 可要是真等到改革开放，就太久了。 而这会口袋空空，他也给不了她好的生活，也不想她吃太久的苦，所以他现在必须拼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