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一个被生态研究所改造出的弗雷曼人藏身处时，保罗一直在和雷恩说话。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雷恩和雷恩的力量很感兴趣这件事，但出于礼仪与保密原因，他并未直接提出相关问题。 “邓肯·艾达荷。”保罗介绍着，他示意那个一直卫护在他身边的高大男人：“厄崔迪的剑，我的剑。” 邓肯老脸一红，原本就严肃如骑士的站姿更严谨了。他是个英武的男人，黑羊毛一样的浓密头发在他头顶上挽起来，雷恩一眼看去，感觉能羡煞地球一群熬夜脱发年轻人。 “你好。”雷恩微笑。邓肯也笑着向他利落点头，看他的眼神里流露出难以隐藏的探索欲。 如今，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待雷恩的除了杰西卡——她根本不敢看雷恩。 “杜菲·哈瓦特，厄崔迪的盾，我的盾。”保罗又介绍道，“虽然你们显然已经认识了。” 他顿了一下，认真说：“杜菲，我很想你。” 说话时，他注意到哈瓦特的反应似乎有些窘迫，这让他若有所思，却没有当面提出。 “不，我们不认识，我只是正好路过。”雷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对哈瓦特微笑点头：“你好。” 哈瓦特避开了他的目光，一如此前那样：“……你也好。” “杰西卡·厄崔迪，我的母亲。”保罗神色柔和了一点，又介绍了自己身后的杰西卡。 杰西卡的目光已经快没处放了。但出于正式场合的礼仪原因，她还是看过来，几乎是谦卑地微微俯身：“很荣幸能再见到您。” “你好。”雷恩平和地微笑，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这让杰西卡轻松许多，她双手交叠在自己腹部，不着痕迹地长舒了一口气。 “帕迪沙皇帝陛下的行星生态学家凯恩斯，一直在厄拉克斯，他帮助了我们许多。”保罗介绍了最后一个人。 雷恩看过去。这位行星生态学家在电影里是个黑人女性，但站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男人。他裹着弗雷曼人式的衣袍与头巾，头发是一种近似沙黄的颜色，眉毛很浓，蓝中透蓝的眼睛昭示了他与厄拉克斯的深厚联系：他与这颗星球、这蔓延无际的沙丘血脉相连，美琅脂在他的血脉中流淌，就像每个弗雷曼人那样。 说起弗雷曼人…… 后头的弗雷曼人追了过来，传送门在他身后旋转着闭合，把他的族人挡在后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大喊着，下意识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它听起来很像阿拉伯语。 雷恩扬起眉头，他看向杰西卡。杰西卡紧张了一下，低声为他翻译。 “告诉他，‘就那么做到的’。”雷恩说。 杰西卡如实翻译。弗雷曼人也意识到了不对：“李桑·阿尔-盖布？不，不对你应该天然通晓我们的一切……” “我不是你们的李桑·阿尔-盖布，我只是来找他的。”雷恩和气地说，“但是否接纳你们，还得看他自己。” 他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弗雷曼人从原地消失了。 周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雷恩。恐惧、不解、好奇、激动、若有所思……形形色色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我把他送了回去。”雷恩说。他示意保罗：“不走吗？” 保罗仰头看着他，灰中发绿、绿中泛灰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剪影，还有他背后的一棵枯灌木，星星点点美琅脂在空气中飘浮，像金色星辰在它们的太空中游荡，而星辰穿过人们之间。 雷恩对他微微偏头，示意他有话直说。保罗沉吟片刻，屏退左右。 “你是来找我的？”他问，目光清明而冷静：“你来自什么地方？你来寻找什么？” 雷恩抬手在空气中点了点，一道蓝色魔法屏障展开。 “类似你们的隔音锥幕。”他解释了一句，然后道：“我不是这个宇宙的人，别猜了，浪费你们的计算力。我用的是魔法，-a-g-i-c，就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玩意儿，但高层级魔法与高层级科技原理是互通的。” 他说着，想给保罗留点儿理解时间，却在看到对方的目光之后，意识到这个人形计算机是无缝理解的。 “好吧……”雷恩轻声感叹：“至于我的来意：我想了解一下门泰特的技术，还有‘音控’与你们的精神力传递方式。” “你应该已经和杜菲·哈瓦特达成了协议？” “没错。”雷恩点头，他的眼睛盯着保罗：“现在是我的提问时间：你已经决定成为……李桑那什么玩意儿了？” “什么叫‘李桑那什么玩意儿’……”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到此刻，这个遭逢大变的十五岁男孩才终于表现出了些许孩子该有的模样。 远处的杰西卡等人紧张地看着这里，看到他似乎在笑，终于稍微放下了心。 笑过之后，保罗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肃然道：“弗雷曼人，他们会把我当神看。” “噢，神，是的，但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雷恩说，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他们还称沙虫是‘造物主’呢，但是——记得吗？‘造物主矛钩’，弗雷曼人的生存包里，那把带倒刺的钩子……” “……”保罗沉默地看向远方。 “只要有所需要，人们连他们的造物主都想尝试驾驭。”雷恩轻声道，“我曾经听过不少英勇之人被裹挟的故事，而一群人、一队人、一军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利用一个庞大的宗教？ “保罗，你如果要做他人眼中新生的神，就要更加警惕你的信徒，警惕他们的信仰，成为刺入你脊髓的矛钩。” “我知道语言本身就拥有力量，这就是祈祷的意义所在。”保罗怅然叹息。 这一刻，在他脸上，一个忧伤而脆弱的神情浮现。 “我能看见……能看见欲望如何诞生与平息，战争如何燃烧又推行，但……我不能等，雷恩先生，这世间的残酷无以复加，即使人们总说‘时间会让你的敌人倒下’，但我得先保证我的敌人一定会倒下，才能从容面对时间。” 保罗抬起眼，他有一张综合父母优点的稚嫩脸蛋，而那脆弱的、无助的、令人想去安慰的神色仍留在他脸上。 “我看到在一些未来之中，你选择了帮助我……而当我成为皇帝，俯瞰臣民与群星，你就站在我的王座之后。而你要的是——尝试一个新的途径：‘权力’，你要用我、用它，试试改变世界的新方式。” 保罗说。 “我擅长这个，政治、斗争、绕着圈子把敌人套进圈子里。这就是我接受的教育。而只要我成为皇帝，我会让你知道，在那个位置，我挥挥手就可以让厄拉克斯这样的星球变成绿洲，这就是权力改变世界的方式。 “所以，你会那么做吗？雷恩先生？” ——这小子是不是在对我装可怜？ 雷恩看着保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实话说，他已经有段时日没露出过这种表情了。 因为这个保罗看到的东西，多到超出他的想象。 是的，他这个讨厌美琅脂的凡夫俗子最终选择了亲身参与进这一切，除了那些其实不难获得的知识以外，也是为了试一试…… 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利用庞大的权力，以从上到下的方式改变世界，用世界自身诞生的‘权’，抵消‘改变世界所受的力’，以调控社会与资源运转的方式，让人们为自己的想法而行走。 他知道这或许不太可能，更清楚自己在这种勾心斗角中肯定玩不过这帮权贵，但他从未以真正掌权者的角度去看待过权力二字。 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缺乏对权力与棋盘运行方式的正确理解，也容易让他这样的人，在强大之后，不明白自己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因此，他必须试试…… 是的，他必须试试。 不是在‘这里’，也是在‘那里’：他必须明白，自己的力量、自己的重量，这一切能对周身一切造成多大的影响。如此，才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损伤，无论是自身对外，还是外对自身。 所以，试试。 试试把那绵延不断的金沙丘陵当作棋盒，把星空当作棋盘…… 给那引发红移的空潮划定轨迹，把群星当作棋子！ “我可以成为你的棋，而你将成为我的棋手。” 保罗说，他的目光坚定，再次对雷恩伸出手：“帮我试试吧，也让我们试试。试试改变这个世界……我知道你不在乎王座与财富，但我会与你分享权力，分享我改变世界的方式； “直到香料消失、帝制也消失，直到人类应有的未来降临，人们可以吃饱穿暖，而到那时，你我的名字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不在意他人观感。我需要你，你能让战争烈度降低、人们的损失也降低，你能让宗教变得相对理智，让未来变得更好…… “没错，雷恩先生，我知道你是善人，而我正在说你喜欢听的话，利用你的善心。但是，我以厄崔迪家族的名义发誓，我，保罗·厄崔迪，将成为你的朋友，雷恩。 “来到我身边吧。我和我的理想就在这里，在我这一生中，我将时刻愿意为你而死。而且，我将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