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枯萎的篱笆墙内,篝火熊熊燃烧。 院子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茅草屋子则已经达到了八间。 这次的扩建,请的是村民,花费了半头野猪肉。 柴火边,杜牧、二狗子和王麻子仨坐在一起聊着关于赴摩托罗县城的事情。 阿布坐在边上旁听。 “今年闰十二月,好多年没有过了。 “这次去县城,我还是以卖草药为主,”王麻子叔叔道。 “这东西在县城要比在曹家圩镇贵,这是好的选择,”杜牧点了下头。 “你呢,二狗子?”杜牧问道。 “我差不多,”二狗子叔叔兴致怏怏。 “我也差不多,”杜牧沉声道。 仨男人沉默了下来,都盯着院子中央的火堆默不作声。 火堆里柴火多,燃烧正旺,它们驱除了山野夜间的寒冷。 阿布看着仨沉默不语的大人,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不想说话,你们就散场啊? “在这儿不是浪费时间吗?” 这时,打量着杜牧神色的王麻子问道,“牧歌,你还是想那档子事?” 沉默了一会儿后,杜牧才缓慢回答道,“是啊。” 说完,他将旱烟杆凑近了火堆,吧哒吧哒地吸了两口。 “我看根本上就没那回事,”二狗子说道,“你别白费功夫,毕竟娃娃还小。” “孩子是我的命,孩子他妈也是我的命,”杜牧轻轻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继续道,“我一定要为孩子他妈争取一线生机。” 听到大人的说话,阿布在边上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人人在说些什么,或者对什么有不同的看法。 现场继续沉默。 —— “我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修士或仙人这个说法。” 二狗子叔叔瓮声瓮气地说道。 显然,他这话已经憋在肚子里很久了,内心很有些愤愤不平。 “如果有修士或仙人,我家婆娘死得那么惨,也不见他们飞过来慰问一下,放些什么仙丹妙药什么的东西。 “我不求得我家婆娘长生不老,也不求得她长命百岁,只求得死得痛快一点儿,不要叫那么久,叫那么惨,最后声嘶力竭了好久,也还都没死。 “最后死的时候,我家婆娘眼睛都还睁着的。” 杜牧没有接二狗子的话,而是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王麻子,你怎么看?”杜牧问道。 “对于二狗子婆娘的死,我当时亲眼目睹,确实很惨。 “他婆娘收尸、入殓、挖坑、抬杠,还有入土,都是【牧歌】和我一起做的。” 王麻子说道。 “牧歌”就是王麻子和二狗子等人对杜牧的尊称,毕竟后者做事靠谱。 王麻子继续道,“你说这世上有仙人吧,你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他们也应当过来关怀一下,慰问一下,不要那么绝情,不要那么冷血。 “我们求神拜佛,祈求平安,渴望健康长寿,这些普普通通的想法,总也还是要满足吧? “不过,前几年,就在阿布你出生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天上的九仙云彩,后来甚至还发现了上面有仙女,有飞艇,然后突然它们就消失不见了。 “如果说不存在仙人或修士,那么那些天上的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当时这些仙女那么惊骇? “她们在害怕什么? “难道在害怕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凡人? “我们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的? “再后来吧,我们后山那么高,以前都没什么云彩遮盖,后来突然之间就云雾笼罩。 “听说陶小天大爷曾经上去过,可是那山峰顶上就是进不去,转来转去还是在原地,或者回到了山下。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是我们所认为虚幻的东西,那么它为什么会是虚幻的? “如果它们都是真的,那么为什么这些藏在背地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难道在做小偷? “可是,我们有什么可以偷的? “要偷,就让她们将我家的母猪给偷走好了!” 王麻子叔叔一番长篇大论,倒是畅快得很,但也提出了很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阿布都是第一次听说,难以避免地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他倒是对于修士、对于仙人、对于曾经出现的异变,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似乎半山村附近曾经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这些大事正是他们大人所关注和所争论的。 “大人真厉害,自己要快快长大!”阿布心道。 —— 此时,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的杜牧接过话题,缓慢道,“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修士。 “但说‘没见过’,并不就能说‘不存在’吧? “不说摩托罗城的大户从家齐老爷子,也不说咱赛罗皇朝国度大名鼎鼎的陈道明,他还是我们本县同属于青苹果郡西部的摩托毫县的普通农户人家出身的名士大儒。 “关于他们有各种传言。 “这些传言有各种不实之处,或夸大之处。 “但就是这样,也不能说家齐老爷子和陈道明不存在吧? “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容家湾的陶小天大爷。 “有人说他已经一百岁了,有人说他已经二百岁了,还有人说他一千岁了。 “他看起来比我们仨也就大不了多少。 “但我爸杜二甫还在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了。 “还有人说,他和村长老爷爷差不多,可村长老爷爷也年纪不小了。 “现在我爸死了多少年了,连我妈的坟上二狗子你都可以打兔子了。 “还有人说陶小天大爷能上天入地,一拳头能打落小山,一根手指头能击毙猛虎。 “那天陶大爷在我们家,离开时哈哈大笑,我们夫妻俩和阿布都在。” 说着这话,杜牧朝阿布看了一眼。 阿布点了下头,脸露微笑。 此时,二狗子叔叔和王麻子叔叔都露出羡慕的神情,阿布觉得也是脸上有光。 杜牧继续道,“当时他笑得我气血翻涌,小旺吓得尿尿,我家那大白更是急忙奔逃。” 听到爸爸的话,阿布想起来了,似乎真的有这么回事。 他低头去打量小旺。 后者正坐在火堆边,看了阿布一眼,又去瞧杜牧,还摇头尾巴。 杜牧的话仍然在继续,“对于陶大爷究竟有多大年龄,我们都不清楚;而清楚的人则活得没有陶大爷久。 “对于陶大爷武艺有多高,我们仨都是庄稼汉,最多会些庄稼汉把式,入不得大雅之堂。 “因此,关于陶大爷的武艺,我们也无法判断。” —— 突然,阿布想了起来那天事情的怪异,想起来了陶大爷要收自己做徒弟的事情,于是问道,“爸爸,那天陶大爷收我做徒弟,是要我跟他学武艺?” 阿布觉得这时候不插话不行,不然晚上会睡不着。 “对啊,”杜牧很好奇,“难道你不知道吗?” 阿布摇了下头,说道,“我以为他要我跟他学走街串巷,做货郞担,或者是卖些鸭子苗,哪知道是这样!” 说完,阿布脸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笑容。 “哈哈!”仨大人异口同声地笑出声来。 “陶大爷是附近方圆百里有名的高手,我都佩服得紧”,二狗子叔叔露出艳羡的神情,“如果他要收我做徒弟,我磕头一百个,不,九百个,九千个,我都愿意!” 二狗子叔叔说话很大声,惊得小院内篝火边的小旺都竖起脖子和耳朵。 “二狗子,你倒说得轻松,要磕头九千个也轮不到你,”王麻子叔叔翻了下白眼,道,“我愿意磕头九万个,并且力争第一个磕。” “切!”二狗子叔叔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俩长期以来相互不对付。 “阿布,现在你知道了你错失了多大的机会了,”杜牧神情温和,脸带微笑。 “那爸爸问你,你现在后悔了么?” “后悔?”阿布很少想起这个词,也很少用这个词。 他想起了那天陶大爷哈哈大笑离开时的神情,后面多次找自己,和自己斗嘴,甚至给自己露出那公猪一般的胸大肌的神情。 但后来陶大爷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来收他那九文“新会烧鹅”的欠账时硬时多要了一文钱。 看来,自己和他已经无缘了。 想到了这里,看着都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回答的爸爸和俩叔叔,阿布摇了下头,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这是缘分。 “缘分没有,强求也没用。” 一个九岁多的小孩说出了这番话,让仨大人眼前一亮。 王麻子叔叔再次露出艳羡的神情,竖起了大拇指,道,“牧歌,你生了个好儿子。” 对王麻子的话,二狗子这次没有反对,点点头笑道,“如果我有了这样的儿子,就是死也值了。” 阿布看向父亲。 对于别人的话,他倒历来都不太在意。 但爸爸和妈妈的话,阿布是必须在意的。 “你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枉我和你妈一番教导。 “我这做爸爸的,希望你以后能有自己的缘分,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大男子汉。” 杜牧说话温和,不疾不徐。 阿布嗯了一声,再点点头。 爸爸刚才的话很深奥,也很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