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风暴已经持续三天了，还没有减弱的迹象，船上乘客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北原希尹决定冒险清理破堵塞螺旋桨的杂物，以尽快驶离暴风雪肆虐的区域。 参与水下作业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带队的北原希尹本人外，上次幸存下来的路诤和李麒坤都被钦点入队，最后一个人选则是周亭。 入水位置没有选在零下几十度的船舱外，而是内部一处事先装满了水的水密舱，等机械设备将隔板打开，就能直接与冰层下的海水相连。 三名玩家换好了特质的潜水服，在做完最后的热身之后，准备潜入水中。 周亭看着脚下幽深的海水，脸色有点发白，“这水看上去就很冷，不会把我们冻死吧？” “冰水混合物，应该是零度。”李麒坤说。 顾城摇了摇头，“不，纯水的冰点才是零度，饱和盐水的冰点接近零下二十度，这里海水的盐度应该没那么夸张，我想应该在零下5度左右。” “你不用下水你当然无所谓，零下5度和零下20度差别很大么，反正我觉得跳下去没几分钟就嗝屁了。”周亭不满地嘟哝。 路诤看了他一眼，说：“我们都经历过非常系统性的潜水训练，再加上和冰系精灵订立过友绊契约，对低温抗性很强，就算是裸装，在水下进行几个小时的作业我也觉得问题不大。” “你说的那是千国和光，不是我，我其实是个旱鸭子来着。” “现在再打退堂鼓已经晚啦。”李麒坤说：“别逼逼了，准备跳水。” 他们带上了氧气面罩，简单调试过面罩里的水下对讲机，确认没有问题，连续三声“噗通”，玩家们鱼跃入水。 几人在水中稍微适应了一下冰水的温度，然后游到水密舱的边缘，负责调度的大副操作着轮机将隔板打开，海水一下子和水密舱中的水联通，他们穿过隔板打开的通道，进入海中。 北原希尹已经在外面等他们了，路诤看到他的乘龙在船外巡查了一圈，将周围的野生宝可梦和动物都赶走。 玩家们也各自放出来自己的精灵，他们随着帝牙海狮、刺甲贝、毒刺水母的护航，向螺旋桨所在的船尾游去。 潜水面罩顶部的氙灯光束照亮了附着在螺旋桨附近的障碍物，大型的杂物已经被水下机器人的机械臂清理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一具具被黑色的裹尸袋包裹的浮尸，像是依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 玩家们靠过去，即使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忍不住打了个突。 “开始吧。”北原希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路诤率先游上去，把钢索绑在一具冻尸的腰上，打了个水手结，“好了，可以让他们拔了。” 玩家们用水下无线电和船舱内部的调度人员取得了联系，在电动绞盘的帮助下，钢索绷得笔直，听见“嘎”的一声，那具塞住了螺旋桨的裹尸袋被拔了出来，连带着附近的其他杂物也被拔了出来，各种污物在水流的冲击下四散开来。 “呕……”周亭发出了声干呕。 但没人笑话他，站得稍远处的李麒坤和路诤也忍不住骂了一声，“妈的。” 只见被钢索拔出的牛皮裹尸袋被扯碎了，其中藏着的尸体显露在水中，那应该是一具女尸，乌黑杂乱的头发如同水草，那张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脸在冻水中被泡得惨白，显得有些浮肿，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难以形容。 “当初袭击你们的那些东西就是她们变的？”周亭问。 李麒坤忍着恶心说：“看脸蛋应该是吧，当初这群小妞还想亲老子来着，他奶奶的，你还别说，虽然死得有点久了，倒还算眉清目秀……怎么样，这样的艳福你小子是不是羡慕极了？” “不羡慕不羡慕。”周亭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还是更喜欢活的女孩子，香香的软软的，这种又冷又硬的我可消受不起。” “嘿嘿，它们跟你一样，也喜欢活的。你胸肌那么大，保不准女鬼看了嘎嘎心动，今天晚上就找你快活。”李麒坤阴恻恻地说。 “妈个鸡，可不能强人所难啊！” “好了，抓紧时间，赶快把螺旋桨清理干净。”北原希尹的声音再次传来。 几个玩家不便再胡说八道了，李麒坤嘟哝说：“鹿田君，要不你再做个表率？” 路诤也有点发憷，但这个副本是他的任务，由不得他不出力，况且他对幽灵系能量的敏锐度是最高的，如果有危险也能提前发现。 他硬着头皮游近那具女尸，颤巍巍地把绑在尸体腰部的钢索解开，没了钢索的束缚，那具被裹尸袋包紧的尸体缓缓沉入漆黑的水下。 “动作快一点，你们几个一起上。”北原希尹说。 虽然很想吐槽说“你行你上啊”，但他们知道北原希尹需要负责警戒周围海域的危险。 三名玩家别无他法，只好前后拽着一根钢索游到了螺旋桨的附近，他们如法炮制，把钢索绑在阻塞物的凸起位置，然后催动船上的电动绞盘发力把那东西拽出来。 但越到后面，这些阻塞物塞得越紧，他们甚至需要剪开牛皮袋，把绞索绑在尸体的脚上，才能把它们拽出来。 所幸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类似尸变的意外，阻塞螺旋桨的裹尸袋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但这些裹尸袋大部分没有沉入海底，还漂浮在水中，像是一具具竖立的棺材，有些浮尸被螺旋桨的桨片拦腰截断了，被拔出来的时候，肚子里的肠子等内脏组织飘散在水中。 每个玩家都至少吐了一次。 周亭实在忍不住了，催促道：“怎么样，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北原希尹没有说话，他在水中的浮尸间游动，一一检查其中藏着的尸体，“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路诤游到北原希尹身边，强忍着恶心看向那些尸体，很快他明白过来北原希尹为什么吃惊，只见那些被裹尸袋包裹的尸体中除了一些年轻的男女之外，还有大量梳着古怪发式，脸上涂着彩色图腾的尸体，看他们的面容，和关都地区的人种长相有明显的区别。 “他们是伊努伊特人，不是怒吼号上的船员。”北原希尹说。 路诤想了想，“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当年他们也找了当地人做向导。” 北原希尹摇了摇头，他指向那些刚才他检查过的浮尸说：“数量太多了，甚至超过船员的尸体，基本可以排除是随船的向导。而且这种裹尸袋的下葬方式应该是伊努伊特人特有的冰葬，说明他们不是仓促间遭遇了海难，被淹死或者冻死，而是有一个非常缓慢的死亡过程，所以他们才能从容准备葬礼。” “缓慢的死亡过程？”路诤想到了他们自己，如果不是这艘破冰船装载的是最先进的核动力发动机，或者一旦核反应堆损坏，仅靠柴油发动机，被这种等级的暴风雪困住，他们大概也得在船上等死，“船长，你有什么猜测？” “当初怒吼号应该遭遇了什么危险。”北原希尹低头看向漆黑的水下，“但如果我们想搞明白这一切，就必须登陆到怒吼号上，而现在它已经沉入海底了。” 北冰洋的平均深度在1500米左右，相比于其他的大洋并不算深，但想要抵达这个深度也需要潜艇，或者非常特殊的宝可梦，以他们现在的装备想要登上沉没的怒吼号，只有北原希尹本人勉强能够做到，但以人类之身在漆黑的大洋底部活动，即使贵为天王，也是九死一生。 “绑几具尸体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北原希尹说。 …… 一具冻尸被摆在船上的解剖台上。 主刀的是作为随船医生的顾城，还有几个船医充当他的助手。北原希尹和其他船员则远远站在一边，某些感兴趣的船员和江立川博士那边的研究员也在旁边伸长了脑袋，围观他们解剖古尸。 顾城用剪刀剪开包裹尸体的皮革，他用镊子捡起一片皮革碎片，说：“这是某种海豹皮，而不是你们设想的牛皮，应该是用极地附近的动物直接手工制成的。” 北原希尹点了点头，用海豹皮做裹尸袋，只能是极地民族特有的习俗。 两名助手帮他把尸体拖出来，尸体被浸泡在冰水中上百年，虽然在室温下有解冻的迹象，但皮肤和肌肉组织还是梆硬的。 顾城拿钳子撬开那具尸体的口腔，检查道：“看牙齿磨损程度，这应该还是个青少年，不超过16岁，考虑到当地人的生活水平，实际年龄可能更小。” 助手做好记录，他继续说：“尸体的保存情况非常完好，可能是常年浸泡在冷冻盐水中的缘故，看骨骼和皮肤状况，死亡时间至少在300年以上，具体时间不好判断，需要做细胞检测才能精准断代。” “等等。”北原希尹出言打断他：“水城君，你说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是三百年前？” “至少在三百年前。”顾城强调道。 “那就更不对了。”北原希尹说：“这具尸体原来被装载在怒吼号上，怒吼号是一艘180年前的船，怎么可能得到300年以上的尸体呢？” 顾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有种猜测。” “请说。” “那艘船上的尸体有不同的来源，有些是当地人，有些则是当年遇难的船员。”顾城说：“其实在准备解刨这具尸体之外，我们还检查了不少其他的尸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们的死亡年代各不相同，有些尸体甚至可能逼近上千年的历史。” “这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这些尸体很多是死后很多年才被搬运上去的。”顾城想了想，说：“我猜可能有人把这艘船当成类似墓地之类的场所，这样把尸体泡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几乎可以一直保存下去，容颜不朽。” “就像冰箱里的冻猪肉。”围观的人中响起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 大家向他看去，只见吐槽的是那个叫井奈一男的通信员。 李麒坤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水城君，请继续。”北原希尹没有对这个问题特别纠结。 顾城点了点头，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手术刀，从死者的肋部切下，然后用剪子顺着切口从胸口一直剪到肚脐眼的位置。死者胸腔和腹腔被顺利打开，露出内脏组织。 “啊！”几个离得近的助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北原希尹问。 顾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错愕，“船长，这人的胸腔是空的，他的肺不见了。” 北原希尹一个踏步走过去，低头看向这具胸腹都被打开的尸体，果然，他的肋下完全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没有找到寻常的肺部组织。 路诤也硬着头皮伸头去瞧，不过这种冻尸对人造成的冲击力要比腐尸或者新鲜的尸体轻得多。他腹腔里的肝肠之类的内脏还在，呈一片冻结过的紫青色，血管组织因为常年的封冻而被破坏，血液从里面渗出，所以没什么褐色的浓水流出来，就像李麒坤说的那样，像是冰箱里的冻猪肉。 “有没有可能是被微生物降解了？”路诤问。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看探索发现栏目的纪录片，在冰川里发现的古代冻尸，例如冻土层中的猛犸象，往往外表保全完整，但内脏却消失不见了。这是因为生物死亡后，内脏温度相对更高，微生物在其中大量繁衍，将生物体的内脏分解了。 “有可能，但是有一个疑点。”顾城用解剖刀戳了戳那具尸体的肠子，“他的肠器官是完整的，一般来说，人体微生物最多的部位是肠道，如果死者的内脏组织因为微生物繁衍而出现溶解现象，那么最先开始的应该是肠道，而不是肺。” “好吧，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北原希尹点了点头，“那么他们的死因是什么呢？” 顾城转头对助手说：“热水。” 助手握着水壶将准备好的热水浇进那具冻尸的胸膛里，热水把残余的冰渣融化了，尸体梆硬的组织也开始软化，一股又臭又酸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除了医生外，所有人都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但顾城竟然用带着手套的手直接伸进古尸的胸腔，在里面掏出各种絮状的身体组织，有些是降解后的血管和脂肪，有些则是芥蒂组织。他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都堆在一旁的盆里，活像个杀猪的屠夫。 周亭忍不住又开始干呕了。 顾城忙了半天，终于把死者的胸腔清洗干净，他伸头往里瞧了一眼，说：“他的脊椎有外伤，在胸椎骨在第三节的位置处有断裂伤，连带着附近的胸肋骨也被折断了。” 北原希尹双手抱胸，皱眉道：“能看出是什么武器造成的么。” “我有个猜测，当然，只是个猜测，仅供参考。”顾城抬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什么类似鳗鱼的长条形的东西咬开了死者的背部，钻进他的胸腔，把里面的肺给吃了。” 听到他这么说，围观解剖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麻麻鳗鱼、樱花鱼，还是猎斑鱼？”北原希尹念叨了几种鳗鲡科的水系宝可梦。 “不知道。”顾城本想习惯性的挠头，可现在他带着手套，上面都是黏糊糊的可疑液体，所以只好摊手。 “看下一具尸体。”北原希尹说。 助手把白布盖在这具尸体的头上，用推车把它推走。顾城抓紧时间换了一双手套，这时助手把另一具尸体推了过来。 这具尸体看面容，应该原本是怒吼号的某个水手。 有了上一具尸体的解刨经验，顾城按照流程对死者做了一遍检查，年龄大概是35到40岁，死亡年代大概是200年前后，和怒吼号的失踪时间能对应上。 然后顾城用手术刀打开了这名死者的胸腔，他抬起头，说：“船长，这名死者的胸腔也出现异常的空洞，死因应该和上一名死者一样。” “不是孤例么。”从北原希尹的脸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时，一名船医推门而入，他手里挥舞着一叠纸，“船长、水城医生，x光监测结果出来了，他们的胸腔都是空的！” 路诤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那三个伊努伊特人的向导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快步离开了。 …… 四名玩家凑在一起开小会。 “嘿，兄弟似乎胃口不好，是今天食堂的东坡肘子不符合你的胃口么。”李麒坤打趣说。 “他妈的，是谁说那玩意儿像冻猪肉的？”周亭大怒。 他低头抿了一口热咖啡，满脸的心有余悸，“顾爷，你是怎么做到不动声色下刀子的？我还有点担心你干到一半吐出来呢。” 顾城说：“我开了和谐模式嘛，下刀子就像是剪纸片人似的，所以还好。” “纸片人……”周亭又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早知道我也开和谐模式了。” 李麒坤伸头看向路诤，“路爷，你有什么看法？” “疑点太多了，毫无头绪。”路诤双手抱头，“就像顾爷说的，如果那些死者是被什么鳗鱼之类的东西吃掉了内脏，为什么它们只吃肺呢？还有，那些伊努伊特人是怎么跟怒吼号扯上关系的？谁搬运的尸体？最重要的是，是谁策划了那场对我们的袭击？” 他想了想半天，看向顾城，问道：“你那边有什么线索？” “没有。”顾城摊手：“我又不懂解剖，系统怎么说我就照着念，我知道的都念给你们听了。” “没有线索就算了，把握住主要矛盾就行。”李麒坤竖起一根手指：“这个副本的关键在北原希尹那个老家伙身上，咱们极限四保一，只要老家伙没出问题，以他的实力，应该可以带我们过关。” 路诤摇了摇头，脸色凝重。 “安啦，不管是谁策划的，那些入侵我们船舱的什么冰鬼护、雪妖女，老家伙及时赶到不就全搞定了么。”李麒坤安慰道。 说着，他又添油加醋讲起自己和路诤的遭遇，惊得周亭和顾城瞪大眼睛。 但路诤心里有一片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就像李麒坤说的，如果对手用这么大一场暴风雪只送了一船40级左右的幽灵系精灵，就想让一艘有天王级训练家坐镇的十万吨级的核动力破冰船折戟，恐怕就太天真了。 他看向窗外，滚滚的雪尘中只有一片白色，冰风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