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一关就是两个时辰。 细春见少君枯坐在亭子里,似乎心有忧愁。 “奴婢让人做了殿下爱吃的糕点,少君要不要亲自送去书房?” 明飞卿看了一眼细春,细春朝他笑了笑。 “姑姑很是细心。” 他接受了这个提议,让人取了两盘糕点并一壶好茶,打算以送吃之名行窥探军事机密之事。 明飞卿把糕点送去书房时,那群将领刚刚走出内院,书房里只剩下淮子玉和宋百两人。 看见两盘甜香的糕点和热乎的御前八棵,淮瑾脸上立刻爬上笑意:“太子妃终于学会体贴人了。” 明飞卿懒得反驳,他看了一眼宋百,宋将军乐呵呵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而后绕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明飞卿看他这般憨厚,忍不住问了句:“将军此次可要一同西征?” 宋百口中的糕点还未咽下,没及时回答上来,淮瑾先道:“他不去,挂帅的是我。” 宋百压了一口茶水,正要说什么,淮子玉一个眼刀扔来,宋将军立刻拿起糕点自觉堵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之间这番交涉,明飞卿并未察觉。 他的视线全部落在桌上的沙盘上。 那上面的排兵布阵已经有了雏形,想来就是此次西征的制敌大计。 淮瑾屏退了细春等人,将门关上,这才品了一盏茶,见明飞卿对沙盘感兴趣,走过去问:“有何高见?” 明飞卿看着眼前的沙盘,上面的兵法矩阵,部署得极为周密,如淮瑾所说,他能在三年内攻下东境十六城,区区一个西夷,本该不在话下。 前世西征惨败,根本不是宋百领军不力,而是老天在帮西夷。 那场大雪来得出人意料,那场雪灾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要知道西边边境是极少极少会有雪的。 当年恐怕连西夷国君都被那场雪惊住了。 毕竟是二十万条人命。 明飞卿终究是提醒道:“殿下运筹帷幄,若无天灾,自然能决胜千里之外。” “什么天灾?”淮瑾不解地问。 明飞卿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指了指沙盘上被人忽略的一线峡谷。 “西边已经入冬,如果下雪,殿下和整个军队就会暴露在雪崩的威胁下。” 一旁吃糕点的宋百笑起来:“少君有所不知,西夷的冬日连雨水都少见,百年不曾下过一场雪,雪灾雪崩这种不可能在西边发生的天灾不足以对我军构成威胁,自然也不需要耗费物资去预防。” 明飞卿猜到他不会信,那场雪真正来临之前,确实没人会信常年燥热的西夷会下一场要人性命的大雪。 “这样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本王只当是战前扰乱军心的无稽之谈,不过”淮瑾话锋一转,抬眸看着明飞卿,“这话从飞卿口中说出,我就愿意信。” “宋将军,出征前,让将士们备好抵御严寒的衣物,行军时,尽量绕开高耸的山地。” 宋百吃完糕点,拱手领命而去。 等书房只剩下两人时,明飞卿才问:“殿下之所以信我,因为我是紫微星?” “不,不全是。”淮瑾盯着明飞卿看,眼里盈着光亮,忽然说,“今晚我要回房睡。” “不行!”明飞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淮瑾露出伤心的表情:“三日后我就要离京,仗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这时还要跟我闹脾气吗?” 明飞卿:“” 这晚,淮瑾终于顺利地留在山月阁过夜。 细春在外头守到圆月高悬,见里头没闹出什么动静,便以为是少君想开了,肯让殿下进屋,她也跟着放心许多。 屋里,淮瑾独自打起了地铺。 “殿下在京里锦衣玉食惯了,提前适应一下又冷又硬的地板,才睡得惯军中的木板床啊。” 明飞卿坐在软乎乎的云锦上,说着风凉话——他今日所有的温柔,都只是在怜悯一个将死之人。 淮子玉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穿着一身毛茸茸的里衣,浑身上下雪白一片,像一颗刚刚蒸熟的水晶汤圆,一时也生不起气。 当了太子还要睡地板,实在很没有面子。 不过让他睡地板的是明飞卿,他也认了。第17章 卿卿好狠的心啊 哪怕铺了两层锦被,硬冷的地板依旧冒着寒气。 淮子玉有点认床,这一夜他辗转入眠,做了个血淋淋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处高台上,雪夹着风扇打他的脸颊。 他忽然想起此处是观星台,下意识抬头,只见夜空沉暗,一颗星星也无。 明飞卿最喜欢看星星,但是荼州的房子又矮又低,即使他们爬上最高的那栋楼的屋顶,看到的星星也是很小很小的。 “阿瑾,回京后给我建座看星星的玉台吧!” 18岁的明飞卿用手丈量着天上的星宿,眼里仿佛盛了人间所有星光,他说,“我想站得高一些,看看你说的那颗紫微星长什么样。” 淮瑾得势后,便推倒了泰和殿那座陈旧的高台,重新建造了一座金雕玉彻的观星台。 观星台的高度是原来的三倍,地上铺的是御窑金砖,亭子顶部用的是透明的琉璃瓦,扶手栏杆是汉白玉所造,触手生温。 淮子玉此刻就踩在这金屋一样的玉台,他回过头,看了看四周,想找到飞卿的身影,所见却只有惨白的人间。 白茫茫一片,让人心慌。 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那声音透着诡异的绝望,像在哭嚎求救。 淮子玉一步步挪到观星台外。 那哭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有人在喊着两个字,他听不清。 他终于站到了玉台边缘,身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想把他拽离此处。 淮瑾紧紧握着栏杆,缓缓垂眸,视线垂直下落十米! 白茫茫的雪地里,洇出一片艳红的血迹。 被鲜血簇拥的人是明飞卿。 他安静地落在雪里,后背不断流出新的血液,似一朵艳红怒放的牡丹花。 他苍白脆弱地躺在花上,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只有解脱。 有许多人冲了过来,戛然止步于血迹之外的三米处。 唯有那个傻子天青,扑到明飞卿身上,哭嚎声刺破整个雪夜,刺破淮瑾混沌的梦境! 他猛地睁眼,胸膛剧烈起伏数下,气未喘匀,就连滚带爬地扑到床榻边。 明飞卿睡得正熟,他的体温还在,他的呼吸均匀,胸膛平稳地起伏着,脸颊还爬着红润的血气。 淮瑾紧紧贴着他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脉搏,确认了许久许久,才敢信刚刚只是一场噩梦,一场血淋淋的,像是真正发生过的噩梦。 今夜他再不敢睡了。 他没有吵醒明飞卿,只是悄悄亲吻他的额头,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吮吸着他的温度与药草的香味。 明飞卿睡得很熟,只以为做了个被猫扑进怀里蹭来蹭去的梦。 淮子玉克制地抬头,替他掖好锦被。 更深露重,天光未现的凌晨,太子爷独自策马出府。 明飞卿睡醒就没见到淮瑾。 细春进屋瞧见地上的被子,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正想着收起来。 明飞卿:“不必收了,他今晚还是睡地板。” 细春:“!!!”震惊之余又有点同情殿下了。 一直到用早膳,淮瑾都不见人影,明飞卿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人呢?” 细春:“奴婢不知,一早起来就没见到殿下。” 明飞卿也不想表现得太在意这个人,便不再多问,专心吃起早膳。 他拿了一杯热牛乳,喝到一半又问:“府里有养猫狗吗?” 细春:“没有啊。” 东宫虽大,但管理极严,有哪些小动物细春一清二楚。 “除了殿下心爱的战马外,府里常年养的只有厨司那里的几头大肥猪。” “那几只猪我倒是知道。”明飞卿又喝了一口牛乳,伸手摸了摸右边脖颈,嘀咕道,“总觉得昨夜有只猫扑我身上来了。” “啊?!”细春吓了一跳,“那少君可有受伤?!” 明飞卿笑了笑:“没有,想来是我睡糊涂了,把梦境当真了。” 细春忙替他又盛了一杯牛乳:“少君可要注意身体啊。” 明飞卿知她好意,从谏如流地喝起第二杯牛奶。 细春仔细瞧着,他脖颈处确实有一片肌肤微微发红:“殿下夜里是不是闹您了?” “?!” 明飞卿被牛乳噎着,狠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细春连忙拿了手帕,正要给他拍背。 一道人影嗖地闪到明飞卿身边,先细春一步替明飞卿把牛奶拍下去了。 “殿下?”细春看清了来人。 “怎么侍候的?!”淮瑾责问道。 细春立时低下头认错,明飞卿抓住淮子玉的手,袒护道:“我自己呛到了,你凶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