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长身鹤立的男人于卧房门口驻足,背光而站,有些看不清面容。馥橙眼睛不好,看不到太远的东西,只朦朦胧胧瞅见了挺拔的轮廓,便瑟缩地闭了眼,扭头埋到腿上,抱着膝又往里蹭了蹭。黑暗充斥了眼帘,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深沉的,直白的,带着熟悉的掠夺感。接着,果不其然,少年不过往床里侧蹭了一下下,那身披鹤氅的高大男人便皱了眉,快步踏进了屋。男人随手解了系带,将鹤氅扔给身后跟着的靖安卫,又反手带上门,隔绝了门外的日光。馥橙听到声音,轻轻颤了一下,又往里挪。只他还没挪开,那迫人的气息便已然穿过了珠帘,越过重重纱帐,靠近床榻。随即,本身埋着头抱着膝的少年便被一双强健的手直接圈住,仿佛抱着个娃娃,整个搂着抱了起来,塞进了俞寒洲的胸膛。男人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微凉的霜雪气息,此时轻而易举将馥橙掳到怀里,又俯首去吻馥橙的额角。炽热的气息钻入耳膜,刺激得馥橙轻轻颤了一下。他只觉得男人的薄唇似乎正轻轻厮磨着他额角毛绒绒的软发,又用下巴来蹭他,沙哑的音色也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藏起来做什么?”“不是要寻本相?”馥橙被亲了一口眼角,缩了一下,不吭声。抱着他的男人便有些急了,搂着他安抚地摩挲脊背,如同过去几日哄他睡觉一样,哑声道:“橙橙乖一些,说说话。”“本相在这了,抬起头看看我?”馥橙不理人。俞寒洲知道他的病,这时候也是不敢逼他的,只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哄,拍着背。“今日寻了件新奇玩意来,送你玩,如何?”“本相路过竹萃楼,那处清幽,菜式口味也清淡,下回领橙橙去用膳,好不好?”“是不是今儿个没陪着你起来,不高兴了?本相同你赔不是,明日再不如此。”……馥橙软绵绵地窝在男人怀里,被贴着耳畔轻柔低语,那耳垂便有些红了。他转了转身子,终于不再埋着脸,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枕到俞寒洲的心口。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心口处被靠得酸麻,只得小心地捧起他的脸,顺势俯身,在他面上左右双颊各吻了一口,狎昵地同他蹭了蹭鼻尖,近在咫尺的眉眼间皆是笑意,哄他道:“愿意理本相了?”馥橙「唔」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跟着笑,只眸色朦胧地望着俞寒洲,伸手轻轻扯住了对方的衣袍,小声道:“我醒了没看见你。”“我会害怕。”俞寒洲皱了眉,指腹怜惜地摩挲了一会儿少年的脸,道:“做噩梦了?起来有没有哭?”馥橙下意识蹙眉,软软摇头,又很是奇怪地点了下头,理所当然地嘟囔。“没哭,但是我难受,你怎么不在?你偷偷去上朝,也不带我。还这么晚回来……”这话娇纵得……听在别人耳朵里,恐怕要倒抽一口气。一朝宰相连着为美人歇了几日早朝,好不容易从温柔乡出来,好歹知道办正事了,美人还不高兴俞寒洲不带他。朝堂那是什么?商讨国事、议政之地,如何说带去就带去了?再说这早朝向来是定时的,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今日俞寒洲已是走得过早了。总之,任谁来了,都觉得馥橙无理取闹。奈何……俞寒洲不这么觉得。馥橙不过蹙着眉,小小声抱怨了几句,男人便敛起眉,垂首吻他眉心和眼睫,举止间皆是珍惜。“我知道,是本相不好,没有顾及到橙橙的感受,不该丢下你,回得也迟了。”“那你明日还偷偷地走么?”馥橙慢吞吞问。他一这般说话,音色便格外软和,像在撒娇,粘糊得紧。俞寒洲勾了勾唇,允道:“明日早朝,自然一切照旧。只不过……”看着少年委屈巴巴的眉眼,男人话锋一转,像是逗他,哄道:“只不过,今晚得让人在车里给你备好床榻,明日本相好带着你一道去。”“这样,橙橙不用早早惊醒,只睡到饱了,睁眼便在车上看到我,如何?”馥橙微微怔了怔,有些茫然道:“你领我一道去吗?”“嗯。好不好?”俞寒洲哄他。“好吧。”馥橙勉强点头,被怜爱地揉了揉脸,这遭便算过了。他不再惦记晨起被留下的事,眉眼间的忧郁便淡了许多,看着也不像适才那般迷惘。俞寒洲到底松了口气,将人揽到怀里,那珍爱的模样完全不是杀伐果决的当朝宰相应该表现出来的,可对着馥橙,没有办法赌。馥橙的病太过难治,容不得一点意外。他需要显而易见的保护、呵护、纵容、怜爱,来给予足够的安全感。而这些,并不是以往的俞寒洲会表现出来的,却也同样不是,现在的俞寒洲应该掩饰的。“饿了吗?早起用了什么?”俞寒洲将手掌贴在少年绵软的肚子上,轻轻抚了一下。馥橙也不管,想也不想地说:“半碗粥,是不是肚子扁了?”“嗯。”俞寒洲失笑,见馥橙穿戴整齐,就给他围了披风,一把抱起来。“本相喂你再用一些。”馥橙适时地揪住俞寒洲的衣襟,眨了眨眼,也没反驳,只温顺地靠在俞寒洲肩头。此刻的他看着与常人无异,似乎只是安静爱娇了些。可唯有俞寒洲清楚,怀中少年这一双眼睛,近看,或者说细看,都是朦胧的,像是谁也没有看,谁也看不见。待侍女摆好膳食,俞寒洲抱着人一边喂汤,一边不动声色地哄:“早上有没有看见什么?”“看?”馥橙狐疑地回望。“嗯,或是听,一些奇怪的声音。”俞寒洲道。“噢。有啊。”馥橙配合地一口一口喝完了汤,又开始慢悠悠地被俞寒洲投喂软绵好消化的粥点。有俞寒洲喂,他胃口一般会好一些。吃到差不多饱了,馥橙才抬头让俞寒洲给他擦脸,闭着眼,抿出一抹很浅的笑。美人展颜,自然笑魇如花,诱人心神,只馥橙这笑,和之前一般,都像在模仿。他在模仿这种情绪表现。俞寒洲收拾好,将他按进怀中,缄默不语。半晌,男人方闭了闭眼,略略松开他,见馥橙睁着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俞寒洲凑近吻少年的唇珠,勾唇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本相,橙橙听见什么了吧?”“嗯。”馥橙全然没有防备,想了想道,“听到笑声,他高兴,又不高兴。”“他?”俞寒洲紧紧盯着馥橙。哪知馥橙见男人严肃了起来,便蹙了眉,不开心地推开俞寒洲,整个人转了过去。他背对着俞寒洲,却分明坐在对方怀里。俞寒洲简直拿他没办法,不过怔了怔,便忙抬手搂人,将馥橙完全拢在臂弯里。“怎么不开心了?”“你生气,想凶我。”馥橙眉间轻蹙。“没有,怎么会凶你?”俞寒洲低头跟他贴着侧脸,哄孩子一样抱着晃了晃,低声道,“本相担忧橙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馥橙不说话。“我保证不对橙橙皱眉,好不好?”俞寒洲跟他商量。馥橙扭头瞅男人一眼,见俞寒洲眉眼确实是熟悉的温和,这才眨了眨眼,道:“他偷看我,我会害怕。”俞寒洲收紧了手,哑声道:“是以前的你?”“嗯。”馥橙点头,看着男人的目光充满依赖,“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总是吓我,可能我病得不好了,他就要回来。”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睫轻颤,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也往俞寒洲怀里缩。俞寒洲拉着他的手圈到自己腰上,搂着馥橙轻拍着背,只那神色不明,瞳色淡得仿佛某些择人而噬的野兽,冷静得慑人。男人低低笑了一下,道:“不怕。本相替你处理。”馥橙根本就不担心原主会把自己怎么样,可他更本能地明白,自己如何做,会让俞寒洲更心疼,更放不下手,只能日日护着他。不过,此刻听到男人平静的话,馥橙也有些轻颤,看了看俞寒洲,小声问:“你要怎么帮我?你会保护我吗?”“会。”俞寒洲怕吓着他,没等馥橙抬头便已经收了可怖的神色,笑道,“本相立刻派人回江南馥家。你放心,他绝动不了你。”馥橙歪了歪头,问:“去老家做什么?”“这个……”俞寒洲顿了顿,道:“橙橙就不用担心了,待办妥了,我再说给你听。”“好吧。”馥橙听话地点头。只是他总觉得,能让俞寒洲这么郑重跟他保证的,恐怕是某些断人根基的事。馥橙这会儿病着,不好多劳神,俞寒洲等他休息好了,便抱着他放进轮椅,推出去一块儿晒太阳。外头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很适合馥橙这样的病人晒太阳。他被俞寒洲扶了起来,慢慢地站到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