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闲欲言又止,最终也没问季北辰在看什么。车队进入森林后换乘了步甲,摇摇晃晃大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被虫侍圈护起来的目的地。季闲遥望见一片遮起来的白,以为是虫侍遮盖种子的保护罩子。结果走到了跟前才发现,保护罩是一层透明的肥皂泡,那倒扣的白就是种子,或者说,一部分的种子。“……”这个体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季闲跟雷安确认了下,“就是这个?”雷安:“是的,陛下。€€大半都埋在土里,只露出了这一个芽点。”季闲:“……”《芽点》。虽然季闲肯定没以为种子是蔬果种子那样的大小,但总归也大不过一个人头,至少不能大过一个成人体积。可现在看来,如果以圆形推算,这种子从土里刨出来至少有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季闲抬手:“把隔离罩撤了。”“是,陛下。”肥皂泡逐渐变淡、消失,原本阻绝在里面的一种微妙的气息也终于被季闲捕捉到€€€€很奇异,他能感受到这种子的情绪和存在。季闲走到种子跟前,伸手戳了下€€灰白色的皮:硬的,但没完全硬。像颗外壳还没彻底钙化的鸡蛋。种子对他的触碰给予了一段微弱的回应。哼哼唧唧的,像是不舒服。季闲疑惑,试着问了一句:“怎么了?”种子居然还真听懂了。€€给予了季闲另一段情绪的回应,季闲琢磨了一会也不是很确定€€的具体意思,但自己看就是了。季闲收回手,指了个方向,对雷安说:“从那里贴着种子往下挖。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雷安立即叫虫侍去挖,又问季闲:“陛下是发现了什么?”季闲摇头:“不知道,看看吧。”雷安应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安,像滴落在纸巾上的墨水,不可控地晕开。耳边浮现班达亚齐的话:只是那颗种子看上去不太健康,我觉得它不一定能成功孵化。]不太健康。雷安暗自捏紧了手指€€€€班达亚齐,你做了什么?很快,虫侍们有了动静。“啊!”有虫侍发出了一声惨叫。同时,种子也忽然动了起来,€€的表皮鼓胀蠕动,转动着圆滚滚的身体,把被挖开的部分又朝土里埋了一截。惨叫的虫侍被同伴从挖出的坑洞里拖出来€€€€他的双腿制服已经被腐蚀掉,即使及时革化了皮肤,小腿和双脚还是被烧伤了大片。他们拖着他到一边紧急处理。季闲大步赶了过去。雷安跟季北辰紧随其后。坑挖了两米多深,坑底的泥土是潮湿的,被一汪淡金色的粘液搅成了糊状,由于种子刚才的转动,这些糊糊被挤上来了一些,烧得边缘的青草冒出了一缕缕蓝白的烟。种子还在往土里埋。季闲伸手按在种子上,命令道:“别动。”“……”种子不动了。季闲又说:“挪出来。”“……”种子慢吞吞地、每一寸表皮都在传递着不情愿地蠕动了起来。用了一分钟,把刚才埋进去的部分都挪了出来。随着€€的转动,一截糊满了黑泥的种皮从土里“拔”了出来,有淡金色的粘液不停从那些黑泥里渗出€€€€但依旧能够看出,它的种皮上凹陷了一个坑。“那是什么?”季闲问。没人回答。季北辰上前一步,抽出佩刀剥掉了被粘液糊在一起的泥,露出了下面的真容€€€€那是一个缺口。缺口有簸箕大,至少五十公分深,边缘整齐,显然是被利器切割下来的;过厚的表皮之下是琥珀一样的凝胶体,粘液也是从这里面渗出来的。季北辰也没想到,转头看向季闲。“陛下,€€被人切割过。”“什么……”嗡€€€€雷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忽然开始耳鸣,季闲、季北辰和虫侍们的声音逐渐被抽离到很远的地方,又从很远的地方,涌来了那些属于过去的声音。他从种子的伤口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伤口。一个二十年前的伤口。那时候他还是一只若虫。也是这个时节。他遍寻不到自己饲养的信蜂玩伴,一路找到了水晶宫顶层的大门前。然后他推开那扇花型大门,看到自己的玩伴趴在王卵上,€€钳子一样的嚼吸式口器撕裂了王卵,露出里头如蜜的琥珀色。而本该是低等种的玩伴,转头看向他,竟然“说话”了。€€不熟练地发出了第一声呼唤:“雷、安。”那时候他害怕极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还记得玩伴想要与他分享“美味”而叼到他跟前的“蜜液”。那是非常腥的一种味道,他至今难忘。之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跑出去的,他只知道自己驱逐了已经变化的玩伴,以免€€被自己的父亲处死。他还准备好了撒谎的说辞,企图蒙骗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当他回到王宫,看到的却是一地的虫侍尸体。他们都是当天值守的虫侍。他的父亲把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幼虫丢到他的跟前€€€€那是那些虫侍们的遗孤。然后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口鼻流血。知道你跟这些幼虫哪不一样吗?€€€€你是虫侍领主的孩子,虫侍领主的继承人绝对不能存在任何污点。所以你犯了错,你可以活,但必须要有人死。]你错在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竟然妄图和一只低等种做朋友。]这些幼虫由你来养大,让他们的存在好好警醒你自己,什么是地位和等级。]……记住你的身份。]他记住了,并用了二十年来修正这一切,可是时间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原点。班达亚齐。雷安的双拳逐渐紧握,恐惧、慌张、愤怒……一系列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想,他必须找到他,他必须杀了他,他必须纠正二十年前的错误。“……雷安,雷安!”季闲的声音叫醒了雷安的神志。雷安猛地回神,接着朝季闲单膝跪下:“陛下恕罪!”季闲的语气却不是愤怒的,反而还关心问他:“你怎么了?不至于吓成这样吧€€€€放心,种子没事,就是个小伤口。”“……”雷安把身体伏得更低了,“是。陛下,我一定尽快抓到犯人!”季闲:“起来吧。你们发现种子的时候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雷安低着头,答道。“没有。只是在发现种子后听说周围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没,所以派人去查探了一番。不过我们找去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季闲:“是些什么人?”雷安:“西大陆的商人。”季闲:“商人。不会把种子弄去卖了把?”雷安:“我会尽快查清的。”“嗯。查到了立刻跟我汇报。”季闲说着,转身又叫了几个虫侍,“给种子的伤口清理一下,小心别再被烧伤了。”“是。”虫侍们去清理,季闲也跟过去,他弯着腰朝种子的伤口里看,好奇里边是个什么东西。然而遗憾的是,里头是望不尽的凝胶,什么都看不到。季北辰的视线始终落在季闲的身上,但脚下却没动。他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雷安说话。“雷安大人,找可疑的人有必要伪装吗?”雷安的身体一僵,转头看过来。季北辰却只是扯了下嘴角,然后朝季闲那边走了过去。虫侍们已经清理完了,但许多泥土嵌得太深,一戳种子就会挤出更多的粘液,实在没法弄。季闲让他们退下,然后把手放在种子满是泥污的表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