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临颂弯着腰托着一个木托盘走到桌前,跪下来将托盘高举过头顶:“主子,您的参汤。”他进来的时候腰弯得很深,就是那种标准的古代宫廷里婢女进门的姿势,而此刻他细声细气的说话方式又像极了宫里特别没有地位受排挤的宫女。 小白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翻找东西,我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驱邪符纸,又看看男不男女不女的临颂,很自然地说了句:“放这儿下去吧。”至于为什么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也不知道,就好像电视剧里主子是不是都会接这么一句话?那感觉很奇怪,就好比……就好比你习惯了左手拿着马克杯喝一口水,右手去接电话的时候一定会偏腿扭动转椅一样。 小白本来是在翻东西,听见我说话他一脸无奈地对着我攥紧拳头,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老旧的针包,站起身指着我鼻子对我说了句:“……”没想到桌前跪着的临颂突然仰起头看向我。借着那一双原本还写着算计和愤懑的小眼神,逐渐转成了悲喜交加、喜极而泣。 “小姐!小姐!!”他突然跪着走到我身边抱着我大腿嚎哭,“小姐,小姐你死得好惨啊小姐……昭南心好痛啊……小姐,小姐……他们把红荞杀了,红荞才十五岁啊……”她哭得撕心裂肺,小白看得稀里糊涂,我心里却大概明白临颂是着了谁的道。 “昭南。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别躲在一个男人身体里。对你对他都不好。”我托着临颂的胳膊,“再拽我裤子就掉了。” 临颂突然抬起头,怒目圆睁地看着小白:“是他害你!我不会放过他的!”说着突然起身一把把我推到身后的柜子上。我本来身上伤就没好,估计临颂这人原本力气也不小,昭南附在他身上自然是用了蛮力,我就这样撞出去,全身又传来那日很景虬打架时候被鞭子抽伤的疼。 小白迅速从盒子里拿了叠成三角的符纸往临颂身上扔,符纸落在临颂身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但仍无法阻止临颂或者说昭南往上扑的架势。 “昭南!昭南!住手!”我刚才被她推开撞在衣柜上摔得七荤八素,现在想要起身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眼看着小白就要被扑倒了,我心里着急却浑身上下疼得用不上劲,“昭南……事情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你快醒醒。”我撑着地面妄图爬起来,抬眼却看到一双黑色的尖头布鞋已站在我近前。顺着黑布鞋往上看,黑布裙子上绣着鲜艳的茱萸图案,一双手交叉握在身前,孔雀尾般的银饰铺在上身黑色的衣衫上,再往上是一张狞笑的脸…… “嘻嘻嘻!好姑娘!嘻嘻嘻!给我弟弟做新娘!嘻嘻嘻!”她嘴巴不动,不知是哪里在出声,说着就伸手来抓我。 “走开!”我尽量克制自己不捏剑诀,因为无常说过,心存善念,可度不可杀。我掐了枷鬼诀指向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默念咒语想要超度她。可不知为什么超度的经文念了三遍始终不能送她走。 她被我定在原地,小白那边也是焦头烂额,他躲躲闪闪想跑出屋,门却“啪”一声关上了,窗外忽然电闪雷鸣,哗啦啦的雨声瞬间将屋内嘈杂的声音掩盖。 我念不动咒语了,停下来休息。音音大姑子的亡魂立刻又尖笑起来:“嘻嘻嘻!” 没等她再出手,我伸左手捏了剑诀。剑在身前一横,“叮”一声金属响。定睛去看,剑尾碰到了那只银手镯。清脆的声音传了很远,几乎是一瞬间,那位“大姑子”怯生生地消失了。与此同时,宣翊将一张符贴在临颂眉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着一枚银针朝临颂刺去,不偏不倚,这一针正巧扎在他人中上。临颂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瘫软倒地。 “大人……大人饶命!”一个羸弱的女音从临颂身体里飘出,“奴婢知错。” 宣翊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在临颂左手少商穴上又扎下一针。 “啊……”一声惨痛的哀嚎,“小姐……救我……” “小白……”我艰难地由卧到趴呆在地上,“别杀她,她已经很惨了……” 小白瞧了我一眼:“跟鬼叙旧,你怕是天下第一人了。让吴商知道肯定又骂你,这女鬼并非善类,留着也是祸害。” 我摇摇头往前爬:“不行,我有事情问她。” “你别动了,你伤还没好刚才又摔了。”他叹了口气,转而对昭南说:“你主子让我留你一命,你听好了,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可有虚言。”白宣翊对昭南很不客气,他大概既生气又害怕吧……气她附在临颂身上,也气我不理智的非要跟昭南叙旧。 “昭南……”我趴在地上,“昭南。”想起苏莠蓉死前遭遇的不幸,我心里格外难受,“让你看着我死,是我不对,是老天不公。” “小姐……”昭南嘤嘤嘤地哭了,“小姐莫怕,死了比活着好。昭南能再见到小姐已是三生有幸,今日蒙小姐召唤,昭南如重见天日。”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封魂铃,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小到大这铃铛一共响过三次,第一次是玻璃河遇到鬼老太太,另一次是高三遇到飘在空中的红衣女子,第三次是睡梦中被逃逸的亡魂强行躲进身体里,我一度以为这个铃铛辟邪,可以帮我赶走邪祟,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对这铃铛心存感激,没想到这里面住的竟是我前世的丫鬟,也真是机缘巧合。 “可是昭南,小姐不得不告诉你,将近八百年前,黄泉曾经有一场浩劫,我在劫难中被人拉进了轮回井,八百年后,你刚才所见,并非前世的我。苏莠蓉已成历史,我是她轮回千年的今生。当年的事情我只知大概,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无从知晓,主仆之情、夫妻之爱、朋友之义……我都已经忘记了。”我撑着地面艰难地坐起来,“你可怪我?” 昭南哭得更伤心了:“小姐,您已转世投胎还能知道昭南是您前世奴婢,小姐轮回千年还能回一句当年常挂在嘴边的话,小姐只听我叫一声小姐就知道是我。这份情谊忘都忘了还能记这样清楚,小姐,我有何可怨。公主跋扈,您惨死后不肯放过我和红荞,硬是把红荞卖去了青楼,三天,仅仅三天她被青楼还回来的时候就已遍体鳞伤,青楼说她不会侍候客人总是大喊大叫,就扔回了宫里,公主的婢女心情不好,就让人对她用针刑。她不堪侮辱咬舌自尽,死后还被人拔掉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