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张了张口。陈晏道:“是因为海郡萧氏吗?”他直接地道:“我已经令人将他们挡了回去,不会有什么联婚。”他说罢,对上顾凭的双眼,慢慢地勾了勾唇:“……果然,阿凭的脸上不见喜色。”顾凭轻声道:“殿下。没有他们,也会是别人。”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轻描淡写中,又有一种对这句话,这件事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笃定。夜光下,陈晏的眼睛仿佛格外幽明,他笑了笑:“是吗。我的私事,阿凭倒是比我还要确定了。”这话有几分讥嘲。他伸出手,将顾凭拢进怀里,慢慢地道:“这不是实话。想要骗过我,那谎要撒得认真一点。”说着,他嗤笑了一声,低下头,在顾凭的唇角轻轻咬了一下。“阿凭,海郡萧氏这一出,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我猜,阿凭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怀着等到哪天我跟人议亲了,就会将你给清出去的心思;等着等着,就发现不对啊,我对阿凭似乎没有放手之意,似乎就算我议了亲,有了妻室,还是要同你保持着这样的牵扯。从那时起,阿凭应当就开始琢磨着死遁了。刚好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我要与海郡萧氏议婚的消息。”“阿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开心的。”他含着笑道,“你啊,不是那等游戏人心之辈,如果平白让你以死遁伤我,这不是你的所为。但如果是我先跟人议了婚,那样的话,就算你弃我而去,日后想来,也是能问心无愧的。对不对?”顾凭怔了怔。看到他的神色,陈晏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许久,顾凭低声道:“殿下,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很开心。”陈晏拢住他的手臂紧了紧。转瞬,他轻声一嗤。这一声嗤笑,嘲弄的却是他自己。就算顾凭默认了他所有的话,唯独只解释了这一句。但,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他心脏里那些涌动的酸涩和痛楚,奇异地消退了大半。……只用一语,就能牵动,左右他心绪,这感觉真是不好。陈晏用力将顾凭压进怀里。€€€€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太让人难受了。他低低道:“受不了我身边有旁人。既然这么介意,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顾凭,你如果真的想过哪怕一次,想要同我在一起,你都会提起。你不说,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如果你提了,我会应允€€€€而你,根本不想要我的承诺!”顾凭完完全全被那句“我会应允”给震住了。他睁大着眼,一动不能动地望着陈晏。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陈晏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但是,他没有问。他没有问。即使那只是一张窗户纸,他也不想去捅破它。起码,现在不能。陈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看见顾凭微微睁大着眼,就像被他说中了心思,就那样跟他对视着,一个字都没有吐出。那一瞬间,心真像是被火针刺中了,灼烧般的痛楚。陈晏猛地低下头,用力咬住他的脖颈:“顾凭,说,不是!”顾凭闭了闭眼,顺着他道:“……殿下,不是这样的。”陈晏的眼珠中,似乎有一抹猩红浮上来,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伸出手,紧紧贴住顾凭的胸口,摁下去:“顾凭,我要你的心。”在以一个不容置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后,他紧盯着他,道,“你要什么条件!”顾凭对上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陈晏酒醉之后望向他的眼神。很久很久的沉默,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殿下,你给我时间。”陈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顾凭伸出手,拥住他的脖颈,慢慢地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好不好?”下一瞬,他被陈晏压倒在榻上。陈晏的眸子紧锁着他,长发披垂下来,与顾凭的发丝落在一起。他逼得那么近,滚烫的吐息都扑在顾凭的鼻尖上。他说道:“顾凭。”这两个字从他唇舌间吐出来,竟然仿佛比吻都要更战栗,也要更纠缠。顾凭的长睫动了动。陈晏低声道:“我等着你。”第49章 顾凭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被送回院子,躺在屋内的榻上。他推开门,就看见赵长起坐在院内。这个人看见他,就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也不说话,两眼狠狠地瞪着他,每次跟他的目光对上,就用力翻上去一个白眼,再呵呵一笑,阴不阴阳不阳地冷哼一声。顾凭真诚地问:“赵将军这是来找我算账吗?”赵长起磨了磨牙。他真想跟顾凭算账啊!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心力交瘁就不说了,那天他带着一群方士辛辛苦苦地爬下漳崖给顾凭招魂,那一趟的花销,还是他自掏腰包的。他盯着顾凭那毫发无损的脸,真想让这个人给他连本带息把钱赔回来。但是,这话在他胸口憋了又憋,他还是说不出口。……被人骗了还给人倒贴钱,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能不能在顾凭面前挺起腰杆做人了?“姓顾的。”赵长起咬牙切齿地道,ot这笔账我记下了!ot顾凭望着他,那眼神特别从善如流,特别知错就改,提起茶壶给他斟茶:”是我错了。我听说在我死遁后,赵将军还€€€€“赵长起猛地提声打断:“谁说的,假的!”顾凭:“……花钱找大儒写了一篇祭文。”他忍着笑道:“这件事是我之失,我本来还准备将润笔费补给赵将军呢。原来没这回事吗?”赵长起:……他干咳了一声:“……有没有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又翻了个白眼后,他没好气地道:“顾凭我告诉你,你就算把这润笔费补给我,这笔债也消不干净。还有别的呢。”最后那句话,他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说得嘀嘀咕咕。喝了一会儿茶,顾凭道:“这一次这么大的动作,殿下打算怎么向朝廷交代?”赵长起瞥了他一眼。说真的,这次顾凭宁可死遁也要逃离殿下的举动,真是挺寒人心的。别说陈晏了,连他当时站在顾凭藏身的那间屋子外,看到顾凭安然无事的样子,他都觉得自己这颗心有点被伤到了。但是现在,眼见顾凭回来,言语间还是在为陈晏打算着,他忽然就觉得……哎,其实这样也……这个念头一出,赵长起立刻狠狠地唾弃了自己。做人,怎么能退而求其次到这种地步!他说道:“这次为了找你,殿下明里暗里的动作都太大,暗部倒还好说,找到你之后,殿下就令沈留将该撤的都撤回去了。但明面上那些牵扯到官府的调度,确实要给个交代。”赵长起喝了口茶,淡淡道:“殿下将青君的事报上去了。在南疆发现了疑似隐帝幼子的踪迹,那些动作都是为了去找他,与你无关。你这边,我们到时候随便编一个滚落崖涧,重伤昏迷,数日后才被我们发现,也就能遮掩过去了。”顾凭点了点头。赵长起:“南疆王新降,正式时局大变的时候,浑水之下,很多事反而更容易入手。这些日子,我们拔出了那青君的两处据点,今日一早传来急报,似乎发现了青君的藏身之处,事关重大,殿下已经带人过去了。”拔除了两处据点,连藏身之处都快扒出来了?顾凭想,这些事恐怕不是一日之功。当初陈晏将沈留急调过来,就是为了秘查隐帝幼子。但那个时候,他明显是不想惊动朝廷的。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朝中各方的势力都在关注着,太早报上去,容易无端生事。如果不是为了给近日的大动作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陈晏应当还是不会现在就把这件事摊在台面上。他们正说这话,忽然,一个人疾步进来,行了一礼,禀告道:“将军,司丞,刚接到急报,南疆王薨了。”赵长起猛地拧起眉:“什么?”那人禀道:“南疆王的叔叔新献了五个蛮女,其中一个腰藏利刃,趁着近身献舞的时候,将刀送进南疆王的右胸。他当时便气绝了。”赵长起揉了揉眉心,厉声道:“在他身边,不是放了人吗?”那属下禀道:“在那蛮女第一次靠近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人阻了,但被南疆王驱了出去。第二次她再动手时,也来不及阻拦了。”赵长起:……这真是人要找死,想拦都拦不住。他问道:“可有查出是什么人指使的?”“那蛮女杀了他后,长嘶一声,说自己终于报了父兄之仇,然后就拔刀自尽了。”顿了顿,他又道:“有人认出来,说她的相貌仿佛与当年南疆王长兄的一个宠姬颇为相似,南疆王长兄身死时,那宠姬留有一女……后来,南疆王长兄那一支,男子都被除尽,那个幼女不知所终,如果是她,那年纪亦可以对上。”南疆王当年刚即位没多久,就被自己的兄弟赶了下去,但那兄弟也没有坐稳王座,不过数月就被身边人给暗害了。在那之后,南疆王又被迎了回去。赵长起朝顾凭看了一眼,低声道:“南疆王跟青君有牵扯。”顾凭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早已猜到了。无论是当初退居沉谷,还是龙风镇的那一次夜袭,这样的局都根本不是南疆王能布得出的。赵长起:“当年南疆那场内乱,或许就是青君插手。他们应当那时候就有联系了,我们原本打算留着南疆王,再顺着他去查青君布在南疆的暗线……那个青君,下手真是狠辣。”这哪里是一般的狠辣。南疆王虽然归降,但是和青君那边却并没有完全撕破脸。日后青君若想用他,南疆王这条路他不是不可以走。也是因为这个,在受降之后,陈晏依然安排人留意着南疆王的动向。明明还完全不到壮士扼腕,断尾求生的时候,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南疆王暴露他的痕迹,就这么果断地下手灭口,这样的心性,真不是狠辣两个字就能形容的。顾凭问道:“南疆那边有什么动作?”“他们将蛮女和南疆王的尸首都收殓了起来,又派人报信,都等着我们定夺。”赵长点头。顾凭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南疆王还没有立世子。”赵长起几乎一瞬间就听懂了,他的脸色猛地凝重了下来。这件事极为关键!南疆王已经受了降,此地已然成了属国,按说在这个时候南疆王纵使身死,于时局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但,他还没有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