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它的人都赞叹鬼斧神工,颜色艳丽的没有它这般和谐自然,素雅的又不胜它的精致。最后还是一位老工匠评价这料子恰当,老人家望着他趴在制作台旁谨慎等待的模样,笑道:“许公子,您快望眼欲穿了,这块料子的蓝呐可真如您的眼睛一般美丽。”这话不假,许汐白正是挑选了与他瞳色极为类似的海蓝宝,经过打磨后映射出顶级珠宝的光泽,选用白钻的数字也正好是他的生日。而他犹犹豫豫最后取名为“曙光”,终是想等沪城解放,再见到肖钰时亲手送给他。可城中战的到来比他预想的要早很多,甚至等不到遥远国度传来世博会闭幕的消息,一连轰炸顷刻间打破这座古城的宁静。此次送信的联络人又换了一位,行色匆匆,将东西交给他后只叮嘱了他一句:“亚当,一定要尽可能为百姓找到避难所。”许汐白心里预感到,民兵部队应该马上就要攻入沪城,这时候洋人军队很可能对平民开展大批抓捕,以此威胁和逼退大部队。果然,噩耗首先从人流量最为密集的洋人街传来。邵柔的衣服店遭掠,她那日刚好不在店里,可她的店员因为家族中有历代与军阀有瓜葛而被连带着抓走。洋人部队为应付各地奴隶营遭到的攻袭,已经花费大量兵力财力与之抗衡,在沪城的军区本部内部出现亏空。这窟窿必须填补,但他们这会再想着抬高税收也赶不上需求,只能先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与底层商人开刀,再不够,就从富商那里强虏。“姐!……”邵柔刚得知那个被抓走的年轻店员在牢里被审讯施刑,给活活打死,眼睛哭肿生挣着要冲出去。她对那帮洋人的恨意此刻已升至顶峰。“明明!……老娘要跟他们拼了!娘希匹,那小伙子跟着我干了三年……他肯定是为了护着我的店,宁死不说!”邵柔快要哭昏过去,却被邵管家抱住按在床上:“姐!你不能去,装甲车开进洋人街里了……你去了也没用,人已经死了……”“我受不了!!这是老娘从出生就呆的地方,什么时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能被那帮畜生左右了!老娘的店,被他们砸得稀烂!”许汐白面色沉下,外面的炮火声如洪水滔天扑击他的耳膜,他担忧歌舞厅里的人,也牵挂着韶光堂,还有先生的店……他要担心的东西太多、太多。可他又比谁都清楚,以卵击石的结局在愤怒面前很难被更改,他收到民兵部队的指令尽可能疏散和保护民众,这时更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柔姨,打仗的事交给士兵来做,现在一家两家店被毁是小,街上新增许多伤员和无家可归的人,听我的,我们要去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不要再增加更多伤亡。”邵柔崩溃道:“啊……民兵真的会来吗!这都多久了,我们都忍耐、硬撑多久了,还会有人来吗……”“会来的,一定会。”许汐白曾展现出的是优柔寡断,贪生怕死,为了求活能做得出违背心愿恭维他人的样子,但他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他拉着被说服的邵柔,与府里的奴仆在院中开动员会,眼神笃定不移:“各位,从今天起你们暂时不要将我当作主人,我们是同僚,需要协力完成救助伤员和难民的任务,不要因为对方没有身份地位,就轻易放弃任何人。”“许公子……可是,难民数量太多了……怎么可能救得完!€€€€”“也许你们遇到的某个难民,他们的父母、妻儿此刻就在城外,在民兵部队里拼死为营救我们解放沪城而英勇奋战,我们不救,良心能过得去吗?”许汐白将准备好的营救方案简化再简化,通过字条的形式发放给每一个在场的人。“他们没有任何高需求,挤一挤,大家相互体谅相互照应,就能分出来一碗饭、一个床铺。我许氏铺子幸得民众拥护,才能积累财富与名誉,这次他们有难,我会倾其所有去帮,直到€€€€胜利曙光来临的那天!”从这日起,每当街头有骚乱与轰炸声响起,无论街头车夫还是街尾阿€€,都不会因有军车经过而被吓破胆。信念有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强烈,会有人动摇,有人望而却步,甚至选择与内心深处相悖的行为。但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信念就如有了经络,生出骨肉,与这片土地相连。“将他扛上车里,我拉他去肖府……”“皮外伤不要紧,孩子别怕,阿姨这就送你去找医生……乖,吹吹就不疼了……”“重度烧伤!得去部队医院,这……”仆人只是看了许汐白一眼,立刻想到救助指南上写过的情况,将放弃的心咽回肚子里。“邵管家,我需要备车,去部队医院联系下茹姐!€€€€”邵管家看到被燃烧弹烧伤严重的妇人,顿时心急如焚,赶忙备车叫了声:“走!€€€€”虽然情急之下,老管家也承担起司机、送货员、保姆这些工作,但他毫无怨言。真的,当你完全摆脱历史教材,亲身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与残忍,就会体会到身体上的苦痛不算什么。只要那一刻,能给予被剧痛侵蚀神经已经放弃求生欲望的人,一丝希望,凑到耳边说一句“别怕,我们会胜利的”,无论是谁,都能暂时找回些温暖。许茹两次累晕在病房内,被人强行叫醒,饮下几瓶营养液找回状态,又只身奔向闪烁红灯的手术室。红云歌舞厅的喧哗仍在继续,即便洋人军队与民兵的差距越来越小,胜算越来越低,可那群自视高傲的洋人还是摆脱不掉烟酒与美人。情报沿着细细的线脉,通过电报、密信传递给二级、三级联络员,最后成功达到民兵部队手里。封天不擅细活,所以照顾病人的职责压在了他女友万晴的身上,每次万晴浑身散发母性光辉的时候,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上辈子为君王当牛做马谋社稷,此生才能换来这种好女人。“晴儿,你看我搞二十台防爆车赠予许公子,是不是能帮到他……”万晴瞪了他一眼,嗷声道:“你能搞到多少辆就搞多少!我父母都是靠许家养活的,你还不清楚怎么做?”封天瘪嘴:“……好好说就是了,怎么对谁都那么温柔,对我就吆五喝六……”万晴:“因为你是我男人。”许汐白又给杜鹃小姐的戏班子新写了一首词,将这段时间里沪城百姓遭受的苦楚与共患难的情谊娓娓道来。她登的台是沪城最热闹的舞台,用洋人听不懂的方言与唱腔,只为了演给底下坐着的富商们听:你们现在坐以待毙,就是葬给自己的冢。“你两个系贼骨头……便来当死……”她舞动身段,眼中含着热泪,衣袖翩飞弄花,而鞋底渐渐渗出两块血斑,内心呐喊着:你们再不醒……再不醒……就真的太迟了。白云与烈日交织,树间蝉鸣被城门被推倒的巨响掩盖住。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号角,民兵部队从三路突围,主力兵成功击破洋人军队的防守线。从无到有的军火在数次小规模交锋中被淘汰,再更新换代,到如今也有了不输于对方的实力。“冲!€€€€冲!€€€€”枪声不断,人影重重一层接着一层,许汐白站在山坡处的一座€€望台里,借助望远镜看到这一幕。有一队的士兵脚上穿着的是他寄去的军靴,腰间别着的储物包也是他找裁缝娘缝制的!终于……终于等到……许汐白紧捂嘴唇,激动得说不出话,哭着与邵管家抱在一起。“汐白,你不容易。”都不容易。没有一人,愧对于心。当第一抹熹微透过云层,浮照坍塌的旧城墙时,随着破晓时分,尘事散去,人们也迎来了崭新的世界。第59章 家就在那,不知道回?!真是稀奇!在沪上叔叔店旁,有一家开了两年的凉茶铺,老板郝富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战役期间,他效仿许公子的善举,免费为路过的人供应茶水。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最近来要茶解渴的行人越来越多,但从未有人天天来。郝富心想,既然要做好事,就做到底,不就是一杯凉茶嘛,难道他还送不起?同时,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那人戴着一顶遮脸斗笠,灰帘垂下,仿佛一道神秘的屏障。每次端茶时,他都小心翼翼地撩开一角,只露出微微一条缝隙,仿佛生怕被人窥见真容。这让郝富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如同被猫爪轻轻挠过,痒得难耐。说是从乡里干农活来的吧,那人身板笔直,像苍松似的挺立着,喝茶的时候悠然自得,又像文士一样文雅安静,丁点声音都没有,实在不太像。但要说是官爷微服私访吧,他又赶紧摇摇头,就看那一身粗布衣服和厚重的长靴,简直就是个粗人,再加上天天来蹭免费茶水,怎么看都更不像!郝富实在憋不住了,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急匆匆地跑去找许公子诉苦。“许老板啊,你说有这么奇怪的人吗?他可不是喝完就走,每次点头都好像是在道谢。可我问他啥,他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你说我是不是被坏人给盯上了……”许汐白愣了一下,觉得这也太杞人忧天了。现在,洋人都被赶跑了,政府大楼也重建了,新官刚上任,谁还敢在这闹市找店家的麻烦?“郝老板你得理解,刚打完城里的仗,大家精神都还没恢复呢,难免有些恍惚。”为写作,他曾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搜集关于“战争后遗症”的资料,结果却远超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这种病症不仅持续时间漫长无比,而且带来的负面影响极其可怕。打个比方来说吧,如果把人比作实验室里的老鼠,将它们长期囚禁于一个封闭昏暗的空间内,并不断给予噪音干扰以及各种肉体上的折磨,那么即使是最普通不过的啮齿动物恐怕都会患上躁狂症。就更别提我们这些拥有复杂情感与思维能力的人了。在此期间,他曾两次前往部队医院探望自己的二姐许茹。尽管许茹身为一名稀缺的外科医师,专长于棘手的枪伤和烧伤治疗领域,但她同样不可避免地肩负起照料病人们心理健康的责任。许汐白曾亲眼目睹那些饱尝苦难煎熬的士兵们彻夜难眠,甚至会因为突然响起的嘈杂声响而变得极度愤怒,站在病房中央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杀!€€€€杀€€€€”在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必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不存在任何可以真正松弛下来的时候。就算最终能够平安归来,重新回到已恢复平静安宁的沪城之中,他们内心深处所欠缺的那一份安全感依然需要依靠医生和护士们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才有可能成功跨越过去。许茹轻声问道:“汐白,你还没找到肖钰?”许汐白低声呢喃,像是被阴霾笼罩:“没有……太奇怪了,邻居家小娃娃刚会走路,都能唱几句庆祝战役胜利的歌谣,民兵组织也收归于新政府,可他……怎么还不回来。”“按道理,肖钰在战役里立了大功,带领的队伍冲锋陷阵,也算荣归故里。”许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长白褂,动作轻盈地钻入车后座。“他,不急着来找你,会不会早就找好心仪的姑娘了?嘿……”许茹眨了眨眼睛,调笑着。“二姐!€€€€”许汐白的神情瞬间变得郁闷,瘫在车里叹气:“先生在信里说过自己在做什么,他若和我联络的功夫里还有心情泡妞……我……”许茹眯起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你怎么啊?”“我……我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