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多无名。 小青山方圆数十公里,大大小小十几座山头,漫山皆木、遍地翠绿,即使到了秋冬季节也是绿意不散。山脚下有座小村庄,依山取名小青村。小青村数十户人家大多依山为生。 风,在小青山来回奔跑,所到之处哗哗作响,偶有鸟鸣兽嘶穿插其中,谱写着自然乐章。 听着那永不重复的乐章,嗅着那透心彻骨的清新,看着那百看不厌的青绿,刚钻出小青山的秦天跳上山道旁山石,眺望着远处山脚下小青村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深山数日的疲倦顿时一扫而空。 贪婪深吸口无比清新的空气,秦天跳下山石沿着崎岖山道朝小青村走去。 走着、走着,他轻快的步伐突然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初,那常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离数百米外村东头那若隐若现的,家。 数百米的距离在他脚下很快归零,青石为基、土砖垒就的砖屋是他爷爷在他父亲成亲前,掏光家底、带人亲手筑就的。三年后他就在这座砖屋中出生,无比兴奋的爷爷当即给他取名:秦小狗。 ‘秦小狗?小狗?!’ 携忆出生的他无比膈应,学会说话后多次请爷爷重新取个名字,诸事溺爱的爷爷唯独在此事上毫不松口。三岁生日那天,他当着爷爷和父母的面郑重宣布新名字‘秦天’,气得爷爷面色铁青、摔门而去,从此再没进过他家的门。 此事让他和爷爷的关系一直很僵,直到爷爷去世都没什么好转。村里人暗地里都说:他爷爷其实就是被他这个‘叛经离道、不尊伦常的小畜生’活生生给气死的,甚至有时当面也这么说。 他从来只是沉默,不去分辨半句,只当没听到。 事实上,这方圆不过数百米的小青村,任何大声私语都逃不过他能清晰听到百米外蚂蚁爬行的超常听力,他还能看清百米外蚊蝇的细足、能分辨到百米外花香草味,只是无人知晓。与生俱来的超强五感,让他足足用了二年多时间方才适应下来, 听得多了,他有时也禁不住在想:这事,自己是不是真做过了?其实在农村,这样的名字很普通很普遍,他父亲就叫秦大牛,光小青村就有三个名字带‘小狗’的。 ‘如果,自己是个正常小孩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 每次想到此事,他都是这样告诉自己。 夕阳顺着轻轻推开的虚掩大门照进大堂,照在正弯腰收拾着什么的父亲身上。原本被母亲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大堂,条凳横卧、大桌歪斜、器具散落,遍地狼藉。 听到门响,父亲转身上下打量番儿子,“回来了?”刚看清父亲模样的秦天心头猛跳,急喝道,“你脸怎么肿了?额头也破了?衣服也撕了?老妈呢?”说着他就急忙朝里屋奔去。 父亲急忙拉住他,“声音小点。你娘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睡下。” 小青村位置偏僻,平时来往的大都是附近村民,不然就是收物卖货的小商贩,甚少有外人出现。今天中午,村子突然来了四名武者打扮的汉子,在村里唯一的小酒店吃喝不但不给钱,还扯着老板说酒水太淡、饭菜太咸,索要赔偿。 村里人听到动静急忙进去劝,没想那几人不但不听劝反而大打出手,三拳两脚放倒村民后,竟然冲进周围村民家肆意翻弄、搜刮钱财。 本来还有些胆小怕事的村民们被激怒了,呼朋唤友、喊哥叫弟,老少爷们抄起家伙就冲了上去,就连妇女老太也不甘示弱得跟上。 起初,常年习武的武者依然占据优势,一拳一脚就能打飞一个,但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大,那四人终究不敢肆意杀人,最终被众多村民赶出村庄、逃入小青山。 秦家也被闯入,不仅母亲受了惊吓,家中几年积蓄也被翻出抢走。 为父亲包扎好伤口,秦天边啃馒头边道,“银子没了就没了,你们没事就好,村长应该会请郎中,你和老妈都仔细检查,钱欠着,我等会进山找些卖钱。走后你把门窗栓好,晚上别睡死,有什么动静就大喊。还有熬些稀饭温着等老妈醒了,再把那枚青果洗洗” 零零碎碎说了一大堆,又进去看看沉睡的母亲,轻轻擦去她额头的细汗,忍不住又叮嘱父亲一堆后,秦天方才踏出家门,走向远处那逐渐陷入黑暗的小青山。 家门前,今年还不到三十的父亲秦大牛,几次伸手想要拉住那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但几次都无力放下。 在其他村民眼中,他儿子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木讷呆滞,整日就知道坐在屋前望山,不跑不跳不玩不闹不喊不哭,就是个呆傻! 呆傻?他儿子,半岁就能喊爸妈、一岁多就能完整流畅得说话、二岁半就学完他所识不多的文字! 呆傻?他儿子,从小到大,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吃喝拉撒从来不要他和他妈操心,什么都自行安排得好好,甚至都没尿过床! 呆傻?他儿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有时说的话让他和他妈都无可辩驳! 呆傻?他儿子,五岁学箭,七岁不到就已二十米内百发百中,他十五岁都做不到;他儿子六岁制箭,半年后做的比他还好;他儿子九岁学制弓,十岁就成功做出第一柄竹弓,制弓数十年的爷爷都没吭半句! 呆傻?他儿子,每次从小青山回来,都会带些村民很难找到的野菌、药材,偷偷给他娘留着卖钱,家里存银都是他儿子挣的! ‘我儿子只是不想跟你们说话!只是不准我和他娘在外说而已!’ ‘呆傻?呆傻的是你们!’ 每每想到这里,秦大牛都是满心傲娇。 唯一让他不开心的是,他儿子自从学箭有成后就独身进了小青山,而且在山中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还只是隔三岔五的进次山,后来却是天天进山,甚至数夜不归,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仿佛小青山才是他的家! 为此,他娘不知念叨过多少,夫妻二人想尽办法劝规可毫无成果。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精壮,似乎山里比家里更养他,两人也只能无奈得听之任之。 山道上,秦天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眺望几百米外、月光下依然呆立门前的身影。相隔数百米,父亲那满是担忧的眼神就在他近前。每次他进小青山,父亲或母亲都会在门前目送,很久方才回屋。 他慢慢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看。 前生,他离世时已近四十,有妻有女。今生,携忆出生的他,面对比他前世还小的年轻父母,他怎么也无法真正去成为他们的孩子。 正因此,他无法接收‘秦小狗’这个长辈赐名。 正因此,他几乎不与村里人交流。 正因此,他孤身呆在小青山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们。’ ‘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能一片空白得做你们的孩子,做你们真正的孩子。’ 收起怅然,秦天翻上山道边的山石,灵猴般跳过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山石,在某棵位置偏僻的歪脖树停下,拨开树下堆积的残枝败叶,露出个制作粗糙的长条形竹盒。拿出藏于盒中的几件装备,他朝着那四人窜进小青山的方向,追去。 月光穿过茂密枝叶,投下斑斑点点,为幽黑的树林带来微弱光亮。常人难辨的阴暗在他眼中宛如白昼;崎岖不平、坑洼难行的山体在他脚下宛如平地;四人毫不遮掩的逃窜痕迹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照顾受惊的老妈是他的天职,找你们还债,可就是我这个不称职儿子的天职!’ ‘今世我日夜锤炼身体,机能远超同龄,可毕竟才十岁,无法和常年习武的武者正面对抗。但我在小青山足足生活五年,方方寸寸都了若指掌,且村里村民祖上传下的种种知识但凡听过都已掌握,正好借你们试试效果!’ 宛如行走在自家院落般的秦天,顺着痕迹,全力展开超常五感,聆听着周边数百米内任何异常声响,探嗅着任何不属于树林的味道 远处看小青山,满眼都是翠绿,不现山体。走进去才会发现,树木间距并没有那么密,那翠绿是彼此接触的茂盛树冠。 像这四株大树间,就足足有二三十米见方的平地。累日叠落的厚厚残枝败叶,已被清扫在树下堆的高高,平地中间起了两堆篝火,一堆上架着吊锅,热汤滚滚;一堆上架着支架,野兔脂油滴落火焰、滋滋作响。 一个彪悍大汉端坐石上,一手拿着只金黄烤兔,一手端着碗浓浓菌汤。吃一口、喝一口,满脸都是欢喜。 “老大,这菌汤怎么样?”吊锅旁拿勺搅拌的精瘦汉子满脸献媚的问道。那大汉一口喝完菌汤,伸手将空碗抛给精瘦汉子,“味道还行,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 精瘦汉子急忙接住空碗,两勺盛满后毕恭毕敬的端到老大面前,媚笑道,“小的山里出生,打小就爱菌汤。每次父亲下山都会带些菌菇回来,娘亲就小火熬上一大锅,每次小的都喝的肚圆肚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