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的同时,头顶的树梢上,好像有飞鸟掠过,有树枝轻轻摇曳的声音。莲旦继续往西走,林子里越来越黑,他把从书上撕下来的地图拿出来看了又看,不能再走野路了,必须去官道上,太阳完全落山后,他就会因为分不清方向迷路。找准了方向,就算再怎么累,怎么喘,莲旦都咬着牙迅速往山下赶去。太阳落山的速度比升起时快许多,刚才看还挂在树梢,走一段再抬头看,就已经只剩一层咸鸭蛋黄似的一层金色的油皮儿了。莲旦好像听见了狼叫,回头时,好像还看到了黑暗的密林中,树木缝隙间鬼火一样的眼睛。他心头猛跳,一不小心绊到了伸出来的蒿子上,摔了个跟头。双手手心和膝盖好像都摔破皮了,火辣辣得疼,还好没摔到肚子,莲旦顾不上仔细看,起身就往山下继续跑。等他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到了官道上,看到了不远处镇子里的灯火时,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莲旦不敢多停留,气都来不及多喘,就快步往那镇子上赶去。这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莲旦进去时,正有不少客人坐在一楼吃饭。一个哥儿自己出门很显眼,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就连掌柜的都在问:“呦,这怎么大着肚子自己就出门了,你相公呢?”莲旦低着头不敢多说话,他心里慌极了,但仍然硬着头皮拿出些铜板来,说:“我要住店。”那掌柜的常年迎来送往,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喜笑颜开道:“客人稍等一下。”他撩开一道帘子,进去了一阵,出来时有个中年哥儿跟在他后头出来了,那哥儿见了莲旦,就笑着拉着他的手上了楼。那中年哥儿把他领到一间屋子,床铺看着都干净,该有的东西都有,嘱咐了他注意什么之后,还没有走的意思。莲旦局促地站在屋里中间,问:“还……还有什么事吗?”那中年哥儿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说:“你是从夫家偷跑出来的吧?”莲旦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他含糊道:“……不是这样。”那哥儿叹了口气,说:“还大着肚子,也是可怜。”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摸莲旦的肚子,莲旦往后躲了一下,给避开了。那哥儿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别怕,我没坏心,刚才你看到的那掌柜的,是我夫君,我们两开这客栈好些年了,家里家底还是有些的,唯一的愁事就是我们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莲旦不明白他说这个的原因,那哥儿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说:“他小时候发过一场大病,烧坏了身子,脑子也有些受影响,但人长得立立正正的没毛病,你要是愿意,我就让他过来让你看看,看不看得上都没关系。”“你放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绝不嫌弃,他没有那个的能力,以后你的孩子就当我们自家孙子待……哎,你做什么去?”莲旦甩开他的手,拿起包袱就往门口走。那哥儿急了,说:“哎呦,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啊,你不乐意看就不看,别走啊!”莲旦听见身后紧跟来的脚步声,他脚步更快,着急忙慌下了楼梯,到了一楼,顾不上食客们盯在他身上或诧异或兴味的目光,头也不回地一头冲出了客栈。刚出门,莲旦便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抬头去看,就见门口立杆高高悬挂的灯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这人还很年轻,长相俊朗,一身玄衣,正是柳叔齐。柳叔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你这又是何必呢!”莲旦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客栈门口,那掌柜的和那中年哥儿正开着个门缝,往这边看。因为有柳叔齐在,他们迟迟不敢过来。莲旦回过头来,看着柳叔齐,问道:“你会帮我吗?”柳叔齐点头,“当然。”莲旦松了口气,柳叔齐说:“我带你去附近另一处镇子,那里有我们的人经营的客栈,绝对安全。”莲旦看着他,知道他有话没说完。果然,柳叔齐继续说:“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大宅。”莲旦摇了摇头,眼神固执了起来。柳叔齐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回去吧,他不会见你的。”第52章 破庙到了那客栈,莲旦吃到了热乎饭,洗了热水澡。客栈掌柜家的小闺女,还来给他的手脚擦了药。莲旦好好的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柳叔齐在莲旦的房门外等了很久,在屡次敲门都没人回应时,他推开那道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果然已经没人了。见状,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莲旦从这个镇子出去,便继续赶路。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就走官道。官道比山上好走得多,赶路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快中午时,莲旦在一处茶水摊子歇了歇脚,要了一碗热茶,就着带的干粮吃饱了。下午越走天越阴沉,莲旦的脚应该是肿了,鞋子涨得鼓鼓的,虽着急找个地方避雨,但急也走不快。刚开始,黑云翻滚的天上还只是噼里啪啦掉雨点,后来,远处轰隆隆的炸起响雷来。莲旦四处看了看,一条大道光溜溜的,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他咬着牙,将衣裳拢了拢,准备硬扛。就在这时,不远处马蹄声嗒嗒响了起来,一架马车很快驶了过来,驾车人“吁”一声,把车停到了他身边。莲旦抬头去看,就见马车上,白无双冲他笑了笑,撩开了车帘,露出了梁云和他家小闺女的脸。小闺女奶声奶气地道:“阿么,下雨啦,快上车。”莲旦犹豫了一下,白无双无奈道:“我不劝你回去,只带你去附近村子避雨。”莲旦上了车,车帘被放下了,梁云连忙用干燥的布巾擦拭他的头脸。莲旦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梁云凑近了,问他,“怎么了?”莲旦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以为我自己能行,到头来,给你们添了麻烦。”梁云听了,眼神柔软,握住他的手,说:“最近的村子不过两里地,我和无双不来,你自己硬捱肯定也是能捱过去的,是我们不放心你,他……更是放心不下你。”“他”是谁,显而易见。莲旦抬起头,看向梁云,梁云这才发现,这个挺着大肚子,辛苦赶了两天路的瘦弱的哥儿,并没哭。“谢谢你们。”莲旦说。梁云摇摇头,低声道:“霜若回大宅了,小旦她带着呢,都挺好的,你放心吧。”莲旦点了点头。马车嗒嗒地行驶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梁云看了看外面,说:“雨停了,下车吃点东西换身衣裳。”莲旦没动地方,梁云看着他,笑了笑,道:“他让我们劝你回去,不过,我两是打算对他阴奉阳违了。”“莲旦,”梁云眼神认真地看着他,“他会想通的。”莲旦这才起身,从马车上下来。在村子里停留了一晚,第二天,白无双一家三口冲莲旦摆着手,莲旦弯腰鞠躬道谢后,又踏上了行程。距离渡口还有一天多的路程,莲旦休整了一晚,状态好了许多,脚也消肿了,走得不慢。中午,在一处馄饨摊上,莲旦才坐下,桌子对面就坐下一个人。莲旦一惊,抬头一看,发现刚刚坐下之人正冲着他笑,却原来是春节时在大宅见过的,那个要跟他喝酒的汉子。这人打完招呼,就去跟摊主那里利落地叫了两碗馄饨,几个烧饼,还有两样小菜。弄好了端过来,冲莲旦道:“快,趁热吃。”两人坐这里吃饭,莲旦几乎没机会说话,对面那人一边吃,一边滔滔不绝,一会儿讲他东边邻居丢了二十两纹银是怎么怎么找回来的,一会儿又讲西边邻居新娶那媳妇怎么怎么厉害,把他那邻居治得服服帖帖、耳提面命。吃完了以后,这人又给莲旦买了几个烧饼加肉,都用油纸包好了,留着他路上吃。要告辞的时候,莲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是来跟我一起吃饭的吗?”这人一拍脑袋,“对了,忘了正事儿。”“什么?”莲旦问。这人说:“回去吧,路上艰辛,别累坏了身体。”莲旦摇头,说:“我不回。”这人迅速放弃劝说,道:“行吧,那你慢走,再见。”莲旦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也说了个“再见”,冲着这人摆摆手,离开了。走远了他回头再看,那人还笑呵呵地望着他这个方向,冲他直摆手,喊道:“路上注意安全,见到他替我问好!”莲旦继续往渡口走,快天黑时,下一位出现了。这人莲旦也记得,对方话很少,上次见,还因为把果树上的果子都打掉了,赔了他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现在就在莲旦包袱里,他已经花了一两了。这人见了莲旦,也不说话,找了店家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又弄了热乎吃食送了上来,再就没出现过。等第二天一早,莲旦出门时,就见他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见他出来,这人塞给莲旦一袋子东西,弯腰行了一礼,道:“你想回去吗?”莲旦摇头,说:“不想。”这人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但很快,他就意有所指地开口道:“今天没有去西边的船,要明天才有。渡口旁边有座荒废的破庙,你可以在那里过夜。”莲旦点了点头,屈膝回了一礼,这人就道了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