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托迪脱离人群,很轻易就在聚居地的边缘见到了那些馥灵的战俘。 俘虏们被捆住手脚拴在大树上,无人看管,毕竟早已被折磨到筋疲力竭的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能力。 伊托迪见状还是心有不忍,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掏出了身上的水壶,想给这些人稍微补充点水分。 第一个战俘将头撇到一边拒绝了他的好意。 伊托迪没有停留,将水壶递到第二个战俘嘴边,他注意到了这人的眼睛被一层肮脏的麻布缠绕,上面有已经发黑的血迹。 “喝点水吧。” 战俘小心翼翼将嘴凑了过来,饥渴的吮吸。 “谢谢谢” “喂”第一个战俘用胳膊碰了碰盲目的同伴。 伊托迪见状便转向第三个战俘,这个人受的伤相对较轻,眼神中带着沉着冷静,不像是个大头兵。他紧紧盯着伊托迪目不转睛,对递来的水壶也是欣然接受。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伊托迪将村长给他的金属装饰拿出来给战俘看。 “您都在这儿了,有必要搞这种对暗号吗?” “什么意思?” “好了,我认得您,请快把我们放开,给我个号令便能再与雄鸡蛮族死战!” “你到底在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是个雄鸡的村民,我失忆了,看到这块纹章有些熟悉,想知道这是什么,仅此而已。” “您?!认真的?失忆了?!”第三个战俘愣愣的看着他:“玛尔斯在上” 苦痛与折磨也不曾消磨军人坚定的意志,但此时这名战俘却如同听到了天塌地陷的噩耗般万念俱灰。 伊托迪也急躁了起来,拽住战俘的衣领:“说话啊!如果知道我是谁,就说啊!” “您您是馥灵第四军团骑兵大队长,战争公主玛丝殿下的守护骑士,霍格尔吉卡提纳大人。” “” “您手上的纹章,正是骑兵大队的标识——慈悲圣剑。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您麾下一员啊!当时杀回大帐为殿下取药,突围时我走散了殿下呢?公主殿下如今何在?!” “” 周围的几名战俘听到这也投来视线,沉默而压抑的空气中似乎还带着隐约的希冀,这视线十分刺人。 而接下来的事情,老人记不清了。 他与战俘的交谈惊动了准备回程的雄鸡士兵,老人的脑中早已是一团浆糊,他没能做出判断,只是本能的抛下了战俘,避开眼目逃离了现场。 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噩梦。 到处都是尸体,所有尸骸的眼睛都没有闭上,或愤怒或痛苦或悲凉,无论他往哪里走,这些尸体堆砌成的山都用那无数双圆睁的眼睛紧盯着他。 他看到一队人马踏过尸山血海昂首而行的背影,便追了上去。 “等等!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们了!带我离开这儿!” 为首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金与黑交织的甲胄,随风飘舞的鲜红披风。她听到了老人凄厉的呼唤,停下了马匹。 她与骑士们一同转过身来,老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那是一张张被烧到焦黑,看不出五官的凄惨面容,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老人,张开的嘴中喷涌出带着火星的雾气。 “你忘记了荣耀。” “你忘记了信仰。” “你忘记了祖国。” 雾气与话语席卷了老人,使他不得动弹。 “你忘记了我。” 从女骑士骇人的面容中能够看到哀伤。 “你不配与我同行,你需遭受苦难。” 女骑士拔出佩剑向老人掷去,钝而方正的剑身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尸堆之中。 “不!不要!” 不再理会老人伸出的手,她卷起披风,与骑士们消失在了烟雾中。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却感受到了绝望,比起利刃穿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绝望的他低下头,所见却是更深的绝望。 “伊托迪” “爷爷” 那些尸骸,痛苦挣扎着的,是他认识的人,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村民,是拉蒂芙与索兰姐弟。 “!” 老人猛地坐起身,终于从噩梦之中惊醒。 “别去想呼呼”他对自己说:“那只是骗话,想骗我放了他们我怎么可能是什么馥灵将领我是伊托迪,村里健忘的猎人别去想了。” 清晨的聚居地沉默而压抑,村民们正在收拾行李,昨晚碰上的军队似乎只是抓捕馥灵人的途中碰巧遇上了,并没有连同他们一起征召的意思,这对村民们来说算是幸运的吧,现在他们得在惹上更多麻烦前离开这片地区。 睡眼惺忪的索兰与老人打招呼:“早上好伊托迪爷爷” “早,索兰。”老人环顾四周发觉了一丝异样:“你姐姐呢?” “嗯姐姐?她更早些时候出去了。” “出去?” “好像说是跟其他几个姐姐一起,村里食物不够嘛,所以看看能不能再采到些蘑菇野菜什么的” 老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结束的噩梦又再次向他袭来。 顾不得索兰的疑惑,他焦急的找到村长:“拉蒂芙她们几个女孩!有说去哪了吗?!” “诶?拉蒂芙她们出去了?我不知道啊!”村长连连摇头。 旁边一个老太太这时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一处树林:“我起得早,那几个女娃应该是朝那边走了” 回帐篷将狩猎用的武器带上,老人焦急的再次与村长说道:“你们赶紧先走,一路往黑鹰去,不要停!她们那边我来想办法,如果运气好,我们会赶上你们总之,不要等我们了。” 老人说完头也不回冲入了树林。 这片山脉鲜有猛兽,但比猛兽更危险的是人所化的禽兽。 这些村民很是善良纯朴,愿意接纳伊托迪这样的人。但也过于善良了,这份善良最终会害了他们。 一顿肉食就能安抚那些禽兽躁动的心吗?几个年轻的女孩离开大人的保护会遭遇什么? 伊托迪虽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却没有忘记人性中始终存在的善恶两面。 老妇所指的方向是对的,他能追踪分辨出女孩们的足迹。 脚步溅起溪水与泥土,打在他的脸上。 脚步很重,每一步都是他的祈祷,但他却不知道要向哪一位神明诉说,最终,上天还是没能听到他的呼唤。 老人停下脚步,在他面前不远处,是昨天那只雄鸡部队的营地。 几辆马车与帐篷将营地围成一个圈。 营地中央,篝火熄灭,从村子里端来的大锅倾覆在地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帐篷内传来男性的吼叫,女性的惊叫声与哭声,以及肮脏无比,最原始的碰撞声。 这支队伍有将近二十来号人,除去两名放哨的,其余的全都挤在这座帐篷之中,而那两个放哨的也是将头转向帐中,目不转睛,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催促着同伴跟他们换班。 伊托迪匍匐在灌木之中,从那两人之间的空隙看到了帐篷里的惨状。 他不认得自己是谁,但他认得那只纤细的手臂,那本是拉扯弟弟,操持家务,灵巧而坚韧的手,如今却无力抵抗压迫,指缝中满是鲜血与淤泥,瘫在一边。 他认得那件朴素的布衣,它的主人在许多个夜晚为它仔细缝补上新的补丁,如今却被粗暴的撕裂,沾满脏污。 老人痛苦的低下头去不忍再看,他将攥拳过于用力以至于出血的手放在了猎弓上,但没有继续。 仅凭他一个人敌不过那么多雄鸡士兵。 于是老人找到了营地另一边被捆住的馥灵战俘。 “卡提纳大人您终于来了,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 昨晚自称部下的战俘察觉了他的到来,老人从他们身后的草丛现身,开始用小刀切割束缚他们的绳索。 “我不是你的大人,我救你们,只是为了让你们帮我的忙。” “您想救那几个女孩?不,做不到” “不过是人数稍有劣势,你要夹着尾巴逃跑,还算是军人吗?” “不,您不明白,他们有那日的那些怪物助阵!哦您不记得总之,赤手空拳是赢不了那头怪物的!” 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那我就一个人去送死,你们也逃不了。” “” 老人猩红的双眼在向战俘诉说,他是认真的。 “我知道了,最后能在您的指挥下作战,是我的荣幸。” 一共有九名俘虏,其中失明一人,重度昏迷一人,只有七个勉强能算作战力。 “记住,大人。怪物醒了就只有逃。” “闭嘴吧。” 帐篷内一个男人结束了他的动作,享受的趴在少女身上长出一口气,而随后他就被一把小刀扎入后颈,血沫喷溅在身下的少女脸上。 满脸泪痕的少女看清了来者:“伊托迪先生?” “走!” 老人拉起她的手,此时帐篷内已经是一片狼藉,那些光溜溜的畜生与被解放的战俘扭打在一起。老人与战俘悄悄解决了无心放哨的哨兵,拿到了雄鸡人的武器,但人数和力量上依然存在劣势,得赶紧离开! 雄鸡人也意识到了这点,开始有人往帐篷外冲,小小的营地顿时被争斗与呼喊充斥。 老人拉着拉蒂芙冲出帐外,发现有雄鸡士兵正朝一辆马车跑去,伊托迪取下猎弓一箭精准的射穿了他的心脏。 “快!上车!” 更多的雄鸡士兵冲了过来,试图阻止他们驾车逃离,争斗中有一石块飞来,砸中了一个雄鸡士兵。 伊托迪顺着方向看去,惊讶的喊道:“索兰?!” 原本应该跟着村民一起先行离开的索兰此时竟出现在营地边上,愤怒的朝雄鸡的士兵投掷石块。 这一瞬的惊讶让伊托迪露出了破绽,雄鸡人将他拽下马车,而同时马匹也因受到惊吓,马车朝着林间的一颗大树撞去! 一切终究太晚了,失去记忆的老人又将再一次失去一切。 马车翻倒,唤醒了藏身其中的石像怪物。 那个受尽屈辱的少女挣扎着起身,看向不远处,自己最亲爱的,勇敢的弟弟。 “索兰,快” 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两米多高的怪物那阴影笼罩了她,随后血盆大口张开,将她的头颅整个吞入! 骇人的咀嚼声,骨骼碎裂的声音,鲜血从脖颈中喷涌而出,涌向这片肮脏的大地。 “姐姐姐?” 瘦弱的男孩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呆呆的注视着那片血腥残忍的景象。 “大人!走!!!” 那名战俘持剑冲到伊托迪身前。 他最后的勇气在那头怪物面前毫无用处,长剑断折,利爪贯穿了他的胸膛。 “战神玛尔斯为我见证” 他挤出最后的力气和话语,死死抱住洞穿自己的手臂。 而那怪物则抬起头,满是血污的鬼脸做出难看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它的喉咙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索兰,快跑!快——跑!!!” 伊托迪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现在他终于惊醒。 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男孩将他抱起,冲入山林之中。 “姐姐!啊啊啊啊啊!” 耳边男孩的悲鸣震耳欲聋。 老人对此置若罔闻,现在唯有逃亡。 不要去想,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