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帐中,方才出声招呼伊丽丝的女子正一手托着脸庞,一手沿着琉璃杯盏的口沿缓缓画圈,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身着一袭同样漆黑的礼服,她墨色的眼睛透出淡淡的疲倦。 此人正是馥灵的第五位公主——桂宫密涅瓦馥灵。 她见伊丽丝来了,便开口道:“竟如此与我相似,可怜的人儿。” 两人容貌并不相似,各有各的美,非要说相似,那就只有消瘦一条。 伊丽丝的瘦来自她的病,不能运动常年久坐,胃口也小,自然就显得瘦削。所幸有忠诚的女仆罗贝塔尽职尽责照料着她,虽谈不上健康,但任谁来看她都是个有朝气的少女。 而桂宫则不同,她四肢健全,却瘦的皮包骨头,血色全无,连脸颊上也有明显的凹痕。年芳二十有二,举手投足的气质却成熟的像活过了双倍的年岁,仿佛疲惫早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她当然不是在说这个。 “彼此都是被这个社交圈排挤的人,今后就友好相处吧。” “密涅瓦殿下,贵安。”伊丽丝行礼。 “繁文缛节就不必了,只不过是泼出去的水,一个寡妇。我就叫你伊丽丝,你也可唤我桂宫,我喜欢别人用寓名喊我。” “那便恕我失礼了,桂宫殿下。” 侍女将伊丽丝的轮椅推至桌前,替她斟茶。 伊丽丝与桂宫共饮一杯后有些好奇的问道:“先前多有失礼,受邀来茶话会时这里的主人并未告知殿下也出席了,疏于问候。只是桂宫殿下如何知道我的?” “呵呵呵”桂宫也放下茶盏:“你表哥菲洛他什么都没与你讲吗?我受了他照顾,今又见到你遭人冷眼,自然是要施以援手。” “表哥他又做了什么?” “是了,他就是这么个人,总是神神秘秘什么都不与人讲。逢人问起才装作忘了说的样子,当真是馥灵装傻充楞的头把交椅。” “额呵呵呵” 对于自己表哥的这一特点,伊丽丝也只能无奈的赔笑。 “倒也没什么,就当是他推了我一把,让我下定了决心,同时也帮我处理了些麻烦事。没有他我照样也能回来,不过是多花费些时日。” 她的婚姻起因屋大维一系强势的逼迫,如今西线溃败大皇子式微她去而又返,而且桂宫的丈夫与她同岁,年纪轻轻却是突然暴毙,这在旁人眼里无疑是绝佳的八卦材料。 而桂宫又说其中有凯撒里昂帮衬,看来八卦也并非空穴来风。 “桂宫殿下此次归国,是有意在帝都久居了吗?” “不,只是稍作休息,本想见见父皇,现在想来是见不到了。今天与朱诺打个招呼就要做出行的准备了。之后想去各地转转,权当是散散心了,先去北边拜谢菲洛,再往西去到亚叙平原慰问幸存的将士们。” 这可谈不上散心,这一趟走下来已经是把自己的立场摆的明明白白。 “表哥肯定很欢迎您,今后也请劳烦桂宫殿下多多照顾他。” “我照顾他呢,他不把我当做是牛马来使唤就谢谢他了。” 事实就是如此,她是已经出嫁的公主,如今更是丧夫的孤家寡人,而回到娘家也是一样无法立足,站队凯撒里昂多少是有点无奈之举的意思。 “额哈哈哈怎么会呢。不过为何要去亚叙平原,那里现在可乱的很”伊丽丝打了个哈哈,抛出新的问题。 “我也是和菲洛这么说的,让我去和那些文官和贵族们打交道也就罢了,什么将啊兵的,想想就头痛。不过他执意要我去一趟,还打了包票说什么他新结交的那位萨尔瓦多的伯爵有方案。我也是寄人篱下,拗不过他,去就去罢,正好也与茱玛丝有一笔账没算。” 伊丽丝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知道会被叫来听这些?又是苦水又是帝王家爱恨情仇的,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有苏先生在那便可放心,说起来,桂宫殿下的母亲是邪马台出身吧?何不趁此机会回远东看看?” 桂宫黑发黑瞳的外貌非常像馥灵的秦人,大多数人总会忘了,她其实是远东邪马台血统。远东的人类种族与秦人极为相似,以和人自称,起源众说纷纭。 这点与凯撒里昂不同,他虽然也是黑发黑瞳,但五官特征能明显看出埃古普托斯人的痕迹。 “我自幼在馥灵堡长大,哪还有远东的亲戚认我?若是有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她从盘中随便挑了块点心放入口中:“不说这些了,跟我说说你那位‘苏先生’吧,能让你们兄妹如此上心,是个什么样人?” 伊丽丝听到这儿脸不禁有些红了:“苏先生也没什么特别的。” “天下人皆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两条腿,只要他还是个人,那是没什么特别。我又没在问你这些,我想知道你怎么看他。” “殿下怎么尽问这些怪不好意思的” “伊丽丝”桂宫抬起头,发丝从她耳边滑落,神情尽是苦涩:“姐姐虽是经历过恋慕与婚姻,但这二者皆是不顺,也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不幸吧。我又何尝不想体验一番常人那样的爱呢?就当是可怜姐姐,把你的幸福分一点与我听罢,想到待会还要见朱诺那张臭脸,若是再不来点甜的,茶都变得难喝了。”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请求,那就没法子了。 伊丽丝端着新沏的茶若有所思:“一开始并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却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像是彼此知根知底的玩伴,又像是另一个孤独的自己。我与他的感情,不像烈酒般那么醇醪,却又不是清水般寡淡。有人便会说这不是爱,我也想过也许他只是漫长的生命中偶有遇见,不过是稍作停留的过客。可我在一晚经过花圃,鸢尾花却告诉我:‘我不需要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也不需要郁郁葱葱的青草做陪衬,是疗伤草治好了我的孤寂,我愿长伴在他的左右,一同生长。’我抬起头,发现自己早已沦陷。” “” 伊丽丝回过神来,慌忙掩饰:“我我都在说些什么让您见笑了!额桂宫殿下?” 她发现桂宫静静看着自己,眼角竟然有泪水滑落。 “伊丽丝妹妹,谢谢你。”桂宫摆了摆手,顺手抹去那滴泪珠:“你不如去做个诗人,我没想到,简单的话语竟会如此沁人心脾。” “您折煞我了,只是兴趣使然偶尔读些名家着作,论文采我哪里比得上桂宫殿下?” “我可是真心实意,妹妹不必看低了自己,世人都赞我扫眉才子,可我也不过是比常人多读几篇诗,要我说天下真正读书懂书的又有几个?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你是不知道那些自诩读书人的,开口能有多俗,就拿我那死鬼丈夫做例,按说也是鹰之国王子,大字却是不识得几个,一问三不知,让他作诗,憋了半天憋出一首打油诗,我念给你听。” “咳咳嗯”桂宫清了清嗓子:“远看这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噗!”伊丽丝没绷住,笑出了声。 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就着香茶谈天说地聊的不亦乐乎。 “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你那苏先生当真有趣,弄得我也想见见了。” “他总能掏些奇奇怪怪的新发明,也总能碰上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殿下要去北方,自然就能见着。” “说到有趣”桂宫看了看纱帐外的天色:“伊丽丝妹妹想不想听些有趣的事?” “您的意思是?” 又过了一会,院外传来侍者的高声通报:“屋大维娅朱诺馥灵皇女殿下驾到!” 这次茶话会的头牌明星姗姗来迟。 面对一众贵妇,屋大维娅没有过多的寒暄,径直朝着桂宫的帐里走去。 来到帐中,屏退全部侍女,她与桂宫对面而坐。 “有什么事要说就只有现在了,也请你快些,我很忙。” “姐姐不妨先喝杯茶歇歇脚,我们慢慢聊。” 屋大维娅皱着眉头:“不了,我说了,我很忙。” “唉”桂宫摇了摇头,亮出刀锋:“姐姐莫不是在忙着帮哥哥处理政事吧?” “我们兄妹不分家,我自然会帮他处理,这有什么好问的?” “朱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桂宫脸上的倦色一扫而空,换上一副阴冷的表情:“你在议会展现的演技连我都想为你鼓掌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宫中受你们的气还少了?你们的模样,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死死盯住屋大维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想怎么样?” “让我见见父皇。” “不行。” “为什么?” “父皇重病未愈,需要静养。” “你们的大事都劳烦他审批,我却不得见?什么病还分人?想想也是,我虽不知道你们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同意打这一仗,但现在的情况他多半还不知道吧?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捅的篓子,现在早就从病床上跳起来了。” “”屋大维娅脸色非常难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哥哥这一趟就能全部解决,等父皇病好了,想见你自会见你,我们也不会拦着。” “他去哪里干什么去了?” “你不需要知道。” “好好好好你个朱诺跟我来这套”桂宫闭目连连点头,随后猛地抄起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朝着屋大维娅泼去。 “喝茶吧你!” “你?!”屋大维娅秀丽的金发与那些华贵的装饰被茶水一并淋湿,她猛拍桌子站起身来。 “密涅瓦!你别欺人太甚!” “嘘不过是茶撒了,着什么急?要不要再大点声让那些个夫人们都瞧瞧?枕头边再吹吹风,到明天是谁坐在议会最高席上可就都知道了。” 见屋大维娅手中还攥着桌布没有放开,桂宫继续说道。 “再说了,谁欺人太甚?我结婚那么大的喜事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们呢?我多可怜呀,没了丈夫,回了娘家也不受待见,礼部连我回国的礼也没有办,你们做我的媒人,不会也对我不管不顾吧?” 屋大维娅终于还是坐了回去,恶狠狠的盯着桂宫,任由茶水滴在桌上,等着她的下文。 “我呢,接下来要去沉睡之地转转。” “不行,你擅自回国就已经不合礼数了,留在帝都,剩下的等父皇定夺。” “我听上去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你不让我见父皇的,是你们不想事情闹大,搞清楚状况,朱诺。” “跟托勒密那个杂种混在一起,只会害了你。” “杂种我又何尝不是杂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母亲是” “别说了,姐姐。”桂宫向她递去一方丝巾:“时间如川流,奔流到海不复回,我们早就不是能在宫中一同玩耍的孩子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必担心我会将今日的事说出去,菲洛也不会,我只要你放我走。” “我今天放你走了,哥哥回来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再说呢?” “我明天也很忙,就不给你送行了。念在你还叫我一声姐姐,茶的事也不跟你计较了,走了。” 桂宫随意挥了挥手,目送屋大维娅离帐。 “呼”她瘫坐在靠椅上,长呼一口气:“出来吧。” 伊丽丝摇着轮椅从屏风后出现。 “皇室吵架,怎么样?还挺有趣的吧?本想跟她扯头发,想了想怕是扯不过人家,罢了。” “殿下” 伊丽丝心中苦涩,这哪是她能听的啊,真被知道了不得杀头? 桂宫察觉了她的想法,走到她身边半跪在轮椅旁,双手托着伊丽丝的脸:“对不起呀,伊丽丝妹妹,让你惹上麻烦。不过我只能这样做,请你原谅。” 这是桂宫的投名状,通过与屋大维一派的决裂,以及让与凯撒里昂关系近的伊丽丝做见证,她今后将被彻底打上凯撒里昂一派的标签。 即使是身陷泥沼,这位外表弱不禁风的才女也并不好惹,这是她生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