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地吸气、吐气。当一个呼吸的时间减缓到原先四个呼吸的时候时,我察觉到,有些事情开始变了。最初还是热。在谢玉衡的帮助下,我已经知道丹田究竟是何处。而今,虽然没有谢玉衡插手,那里依然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一起热起来的还有我的身体。从中央往四侧,从腰腹到指尖,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脸又一次红了€€€€纯粹是热的€€€€终于,我抬起了手。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窜了出去,太快太快,根本没给我反应的余地。我只来得及顺着自己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一尺之外蜡烛纹丝不动。我怔然,心头失望。虽然做好今天拿不到奖励的心理准备,可对刚才那下,我的确抱了很大期望。正遗憾时,几声脚步落在耳边。我看过去,见谢玉衡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手指在上面轻轻触碰。原来在距离我一丈远的地方,闭拢的窗纸上多了一个小小缺口。第8章 共寝原来不是没用出内力,而是用偏。短短时间,我的情绪大落大起,连前头“低调保密”的心思都被抛却,直接兴冲冲对谢玉衡道:“我想好了!今天晚上,不,是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得和我一起睡觉!”谢玉衡:“……”从前只听说唱戏的有一门绝活是“变脸”,当下,我却在不远处的人身上看到这门手艺。短暂怔忡后,谢玉衡的表情开始复杂。最初的喜悦淡了下去,他缓缓道:“沈浮,你还没把蜡烛熄灭呢。”我一愣,下意识问:“可窗户比蜡烛更远啊!”这不该说明我做得更好吗?谢玉衡摇头,倒也有理有据,和我讲:“如若你眼下面对的不是蜡烛,而是敌人,再厉害的招数,只要打偏了,就相当于根本没用出去。”我哑然。谢玉衡这番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可是,他和我是讲道理的关系吗?明明一直那么纵容我,我叫一句辛苦他就要把功课砍到趋近于无。对我的照料无微不至,上药的时候小心翼翼,我想吃什么都要尽力达成……虽然相处时间不算很长,我却早早有了“谢玉衡是天底下最关爱沈浮的人”的念头,这才有了眼下的投桃报李。然而,谢玉衡却又朝我表明,他愿意对我好,不代表愿意和我亲近。我抿着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谢玉衡语气柔和了些,说:“原先想着,等到卖糖瓜的人到了门口时顺道买给你。要不然这样,我去外头市上找找……”我打断他:“是糖的问题吗?”深呼吸,到底和他开门见山,“谢玉衡,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在这儿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依照他此前讲的故事,我俩被抢弓之人找上门时,谢玉衡才是被主要针对的对象。若非我一意插手,早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该是他。听到这儿时,我还安慰谢玉衡:“咱们俩摆明了是一路,旁人怎么可能光要对付你、一点儿都不管我?”谢玉衡只是笑,并未应答。我意识到他没被说服,可不觉得这是大事。谁能想到,后头还要出这等岔子。而在我想东想西、胡乱回忆的时候,谢玉衡开口了,说:“不是。”我嘀咕:“哼哼,我看就是!”谢玉衡:“……沈浮。”他叫我名字,我的回应是抱着胳膊、转向墙壁。幼稚极了,我自己也知道。甚至明白,这幅作态,说白了就是想要谢玉衡哄我。“恃宠而骄”四个字在我心头被圈起来,然后重重地贴在自己脑门上。刚粘完,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谢玉衡在床边坐下,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转过来。”他很有耐心地说,“前面练了那么久,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胳膊?”我不理他。谢玉衡还是不生气,道:“我没有不想和你……”叹气,“我希望你能开心。”算他有点诚意。我转过脑袋,去看谢玉衡的眼睛。以我俩现在的距离,他眸中再度全部都是我的影子。一点愉快升起,但他不给出准话,我便还是没露笑脸,只道:“你就和我一起睡,我就开心了。”充分践行“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谢玉衡哭笑不得:“你的伤还没好全呢。”“但已经好多了,对吧?”我说,“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谢玉衡:“……也是。”他像是思索。我盯着他,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行吧。”最终,谢玉衡败下阵,“不过,要是咱们晚上有什么冲撞,我就还是睡地上。”我笑了,“行啊。不过也得讲好,你不许再污蔑我、说我睡相差!”谢玉衡跟着笑,轻轻说:“你还记仇呀?”我摇头,认真说:“不。谢玉衡,我只记你的好。”他听着,又怔然片刻。我给他发呆的时间,自己也没闲着。虽然不喜欢谢玉衡的阻拦,但他那些道理并未说错。再高深的武功,也得落在敌人身上才算有用。我重新闭眼。这一次,是回想刚才发出内力时的感觉。很快,熟悉的热度再度在我丹田充盈。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到天黑,蜡烛已经不是我的对手。我摸摸下巴,琢磨:“用烛光做目标,说白了是让我判断有没有用到内力。可打到一次重点一次,是不是太麻烦了?再有,作用也有限。”得另找一个标志物,最好是既能让我练准头,又能练力道。眼珠转了转,一个想法浮现在心头。不过当下,我并未将其说出。原因无他,在我抓紧时间锻炼的时候,谢玉衡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到外面的炊房。眼下,他正热好吃食端来。我收回所有心思,高高兴兴地看他,“哎呀,正好饿了。”谢玉衡放下盘子,“吃吧,吃完我给你揉胳膊。”说罢,又给我脑门来了一指头。我:“嘿嘿,好!”美食在身前,谢玉衡在身边。太圆满了,我近乎想要哼两首歌来庆祝。后头填饱肚子,我还主动请缨,说既然已经恢复很多,洗碗这类小差事就可以交给我来做。谢玉衡瞥我一眼,没拒绝,但是给我调和了热水。我就知道,他还是心疼我。大约是心愿得偿,喜悦过头的缘故,我做了一件不太过脑子的事。在谢玉衡坐在床边,用内力帮我疏通起手臂穴位时,我嗅着随着他的贴近而愈是明显的香气,喃喃出声:“真的……好香啊。”话音落下,谢玉衡的动作跟着停了。我瞬时提心。从前一次的经验判断,谢玉衡不会直接和我生气。但他一个男人,被夸俊逸潇洒、风流倜傥都是应该的,加一句侠肝义胆、功夫过人也理所应当。唯独“你好香啊”,哪怕是事实,应该也有些冒犯吧?看他前面直接岔开话题,便知道谢玉衡对此也不喜欢。“我不是那个意思。”迟迟等不到身前人开口,我紧张地澄清,“就是随口说说,你、你别在意。”话音落下,我听到谢玉衡吐气的声音。“我以为已经盖住了,没想到,”他沉默片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再看看书,而后就睡吧。”直到他把话讲完,我的思绪才开始转动。还是没生气,但的确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好。”我小心地说,“其实也没有很明显。可能是咱们离得太近了……”谢玉衡笑了笑,说:“我知道。”我看着他的神色,有种预感。今天晚上,十有八九又要梦到谢玉衡。后面念头成真,内容却让我哭笑不得,和谢玉衡分享:“还是咱们俩逃命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下来一个野蜂窝。我简直要吓死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蜜蜂只跟着你,理都不理我。“你只好跑啊跑,结果跑得越快,蜜蜂越多。”我边说边乐,谢玉衡无奈:“怎么一天到晚净瞎寻思。行了,赶快洗漱,今天想吃什么?”我来了精神,立刻道:“香椿炒鸡蛋!”这个季节,正适合吃些时令菜。谢玉衡答应下来:“行。我就知道,只要和你提了,你十有八九是要点这个。”我乐了两声,“那是,你最懂我。”又晃晃脑袋,“昨晚咱俩睡得好吧?谁也没打扰谁。我就说,你之前根本就是在抹黑我。”谢玉衡:“哼哼。”一副拒不认错的样子。念在他已经改正,我宽容地不和他计较。等到谢玉衡出门买菜,我也没闲着。晃晃荡荡地出了门。没走远,人就在屋子前头。想了想,又转回头,从房间里搬出来一把椅子。这可耗费了我不小力气。如果谢玉衡见到,多半要再戳戳我额头。想到那样的画面,我唇角不由浮出浅笑。同时脑袋抬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前方枝叶茂密的杏子树。这就是我选给自己的目标。首先,它的枝条很细,轻易不能打中,完全符合我练准头的目的;其次,它枝条很细,只要多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正好让我试验自己究竟有多少力气。最后,虽然现在不撑不胀,但我是真的挺想吃这些青杏子。吸溜一下口水,我凝神聚气,开始尝试。好吧,不太顺利。一直到谢玉衡买菜回来,我都没能成功。以至于他进门以后见了我,还当我是在院子里吹风。我也不是故意不解释。但看他一脸心疼,说委屈我在房子里闷那么久,讲明真相的话就被咽了下去,换成:“那谢玉衡,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补偿?”要是昨天之前的谢玉衡,一定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可经历了“共寝事件”,他提高了警惕性,只说:“今天一定给你买糖瓜。”“……”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行了,快点做饭吧。记住啊,以后所有碗筷都归我洗。”伤重时没办法,眼下逐渐转好,自然要分担家务。我做好决断,把人推进炊房,自己又开始对着杏子枝一次次努力。兴许因为谢玉衡回来了,我情绪比之前安定很多,也兴许是纯粹运气好。总之,不久之后,我迎来了第一颗掉下来的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