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说,白鹭洲身上的矛盾性,不亚于池柚血液中的善邪矛盾性。 白鹭洲可以在做完需要扔一地卫生纸团的事后,不紧不慢地洗完澡,穿上一件再禁欲不过的旗袍,扣子都仔细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然后淡然地坐在院子里准备一碗泡豆子。 她也可以面对窗户里那张刚刚在她做那事时幻想过的脸,收敛起所有旖旎思绪,平静地和对方聊天,说,明早会为她做一碗甜豆花。 一如今日的早晨。 白鹭洲在熬完自己要喝的中药后,将厨房收拾得不留一点痕迹,气味都散得干干净净。她就站在刚刚熬药的位置,一边用吸管喝杯子里酸苦的中药,一边慢条斯理地做甜豆花。 很难想象,白鹭洲的身上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反义词。 冷与烈,淡与欲,苦与甜。 反差很大。 但出现在此时的她身上,又觉得好像很正常。 冷,淡,苦,是她的人生底色。 而烈,欲,甜,是她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到池柚的心里时,被池柚染上的新色。 仿佛过往那些,曾被池柚亲手用颜料染红的,白色花朵们。 池柚也早早地来到了厨房,昨晚的晚餐她没帮上什么忙,今早她准备亲手给大家做早餐。 她来的时候看到白鹭洲在喝东西,随口问喝的是巧克力奶还是咖啡,白鹭洲咽下口中的苦药,直接将杯子伸过去让池柚尝尝。 池柚当然没喝,她把头探到杯口的时候就被那味儿冲到了。 “老师,你怎么老想骗我呢?” 她捂着鼻子控诉。 白鹭洲收回胳膊,继续优雅地用吸管小口喝药,品茶一样,“骗到你了吗。” 池柚:“没有。” 白鹭洲:“那你气什么。” “……” 池柚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池柚往碗里打鸡蛋时问道:“你这个病,到底还要养多久才能好呢?” 白鹭洲:“医生说,还得再喝一个多月的药。” “中医啊?”池柚皱了皱眉,“还是吃西药吧,见效快点。” 白鹭洲:“不是见效的问题,西药我也在吃。病程长是因为身体底子不好,所以得慢慢养。” 池柚点点头,又问了一些白鹭洲的病的相关事情,听过后细细思索,以自己的医学知识储备补充了一些注意事项。 两个人在厨房各做各的菜,不时搭几l句话。白鹭洲话少,池柚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性格,她们聊得并不多,不像柴以曼和池柚相处时总是用对话将时间撑满。 奇怪的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给池柚带来任何尴尬的感觉,而是另外一种舒服。 可以不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交谈上,能专心致志地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菜,偶尔嘟囔出一两句自言自语,对方淡淡地回几l个字,过不过耳都随意。 如果 池柚是在咕哝关于做菜的小问题,白鹭洲就言简意赅地提点。 比如酱油瓶子在哪里,冰箱里有没有新鲜的葱。 如果池柚只是在喃喃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白鹭洲就轻轻笑一笑。不接话,不强聊,就那么做着豆花,浅淡地弯弯唇角。 池柚在切肉的时候就在低喃着一件无关紧要又可可爱爱的小事。 ——她在自己给自己报出每一刀下去精确的肉片厚度毫米数。 “21毫米,22毫米,21毫米,2毫米……” 也不知道她这个01毫米是怎么掐出来的。 神奇。 白鹭洲拧开醪糟瓶的盖子,将勺子探进去,“对了,你今天还要继续留在白柳斋玩吗?要是有别的事忙,你看好要走的时间,我开车送你回去。” 池柚认真地切着肉答:“有啊,吃完早饭就得走了。” 白鹭洲“嗯”了一声,又似不经意地问:“什么事?” “早上柴姐姐给我发消息说,要我去她那里一趟,她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帮下忙。” 池柚被打断了思路,忘了刚刚切下来的这篇肉是2点几l毫米了。她没多在意,随手将肉片撂进了盘子里。 白鹭洲听到池柚提起柴以曼,舀醪糟的动作顿住。 半晌。 她捞起勺子,“她一个写书的,需要你帮什么忙?” “她之前写过一,是以我为原型的法医刑侦类小说。” 池柚坦诚地说出了两年前柴以曼和她的间接交集。国刊上的论文,天才法医女主,印成铅字的本名注脚。 “最近这本小说在改编广播剧,听她说,编剧准备扩写剧本,需要很多专业知识。刚好编剧也是云州人,今天她约了编剧老师去她家,就把我一块叫过去,想二个人好好聊聊。” 白鹭洲没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给豆花浇汁。 挪开勺子时,勺子却不慎从她的指间滑落向瓷盘边沿,碰碎了嫩豆花的一角,砸在盘子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听到勺子和瓷盘相碰的那声清脆动静,池柚抬起头,看了眼白鹭洲的方向。 “怎么了?什么摔碎了?” “……没事。” 白鹭洲连眨了两下眼,若无其事地捡起勺子,收拾干净。 “那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池柚:“她家太远了,我还是自己打车过去吧。” 白鹭洲:“我正好今天也有课,反正得出门上班,顺便送送你。” 池柚抿了抿嘴角,“……不会很奇怪吗。” 白鹭洲侧过头看她,“奇怪?” 池柚:“嗯,我们二个,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白鹭洲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你是担心我会直接开车把你拐到深山老林里去,还是担心我和柴以曼见面会 打起来?” 池柚抽了抽嘴角,“那是倒不会。” 白鹭洲端起甜豆花,“我知道,她比我有优先级,没关系。你先去吧,等你回家了有空了再联系我,我有件事还想找你。” 池柚:“什么事啊?” 白鹭洲:“之后再说吧,现在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而且我也得……” 白鹭洲话没说完,然而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补全,就悬着半句在那。 她单手解开了围裙,端着豆花走出了厨房。 这顿早饭吃得很平静。 宋七月要睡懒觉,没起来吃早饭,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不少。白鹭洲只低头吃东西,吃得不多,但她吃得慢,所以用餐时间也被她拉满了整顿早餐。 爷爷奶奶第一次吃到池柚做的饭,很惊喜,夸了好几l句。池柚在每句夸奖后面,都会礼貌地点缀上一句“谢谢”。 饭后,白鹭洲依照承诺送池柚去柴以曼家。 去的路上,一开始两个人还时不时说两句话,但后半程池柚就一直在看手机。白鹭洲瞥了一眼,看到她是在回复柴以曼的消息。 在那空隙间的匆匆一览下,柴以曼的新消息连着弹来,池柚盯着手机,咬起手指认真地思索回复。 白鹭洲收回目光,下颌骨绷住,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缩紧了。 长时间的车程后,她们抵达了东郊的半山腰。 柴以曼提前走到了小区门口来接池柚。 她站在一片树荫下,握着亮屏的手机,车才开进她的视野,她便远远地举着握手机的手挥了挥。 柴以曼今天明显仔细打扮过,妆发精致,穿衣讲究,耳饰和项链都精心搭配过。 只是她手腕上的檀木手串一直没摘,画风稍稍有点不协调,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车子停在柴以曼面前,白鹭洲和池柚一起下了车。 柴以曼见到白鹭洲时眼底没有很惊讶,但还是做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呀,白教授,是你来送小柚子?” 白鹭洲绕车走过来,二个人都站在了树荫底下,“昨天太晚了,她回家不方便,就在我奶奶家待了一夜,今天我刚好送送她。” 柴以曼:“辛苦了,要一起进屋喝杯水吗?” “不了,你们忙你们的事,我还要去上班。” 白鹭洲抬腕看了下表。 “说完这两句话就得走。” 白鹭洲的“两句话”肯定不会是对她说的,柴以曼一副懂了的表情点点头,“哦哦,好。” 白鹭洲看向池柚,声音放轻。 “这里位置太偏,不好打车,你忙完了要回家的话和我说,我来接你。” 池柚还没来得及说话,柴以曼就先笑了出来。 “我说白教授,这人才刚送到,你就想着要往回接了?” 柴以曼觉得好玩儿,白鹭洲的样子好像是送池柚来上学的,嘱咐她放学后记得和家长说一声好早点回家吃饭似的 。 白鹭洲欲言又止,“我……怕她不好回家。” 柴以曼:“你不来,我也会送她回家的,不用担心。而且——”她抬起胳膊,胳膊肘轻轻压在池柚一侧的肩上,“我有优先送你的资格,对不对,小柚子?” 池柚愣了愣,老实地回答:“是啊。” 白鹭洲的双眼瞥向地面。 “开个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挑衅你啦。”柴以曼笑着认真道,“其实谁送她回家都行,到时候看谁有时间。” 白鹭洲:“……我都有时间。” 柴以曼:“你不上班了?” 白鹭洲没说话,但她心里想: 她可以和同事换课。 虽然最近请病假和换课有点频繁,她的职业道德良心有点过意不去,可谁叫生病的时间刚好碰上了这二个月的当口,所有的烦琐都累积到了一起。 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白鹭洲分得清事业与感情在生命漫长的道路上孰轻孰重。但如果她可以允许自己有百分之一的偏差,她希望,这百分之一就用在这二个月里。 二个月后再好好补偿工作上的事吧。 眼下,她就想任性地让感性压倒理性这么一小段时间。 池柚心里在想的是:不知道最快多久可以考到一张驾照。 考完驾照妈妈会给她买车,买了车,她就再也不用总夹在这种“白鹭洲送她还是柴以曼送她”的令人抓狂的问题里。 池柚突然就很后悔,这几l年上学,身边的同学都抽空去考了驾照,就她一门心思放在学术里。 妈妈老早就提过考驾照的事,巴不得池柚早点考完好给她买台车,还说,池柚要是再晚几l年去考,她给池柚攒的购车资金都可以买个便宜的保时捷了。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攒到一台保时捷。 而柴以曼现在心里在想: 两分钟了,她的问句还悬在那儿没人回答,这俩人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快要被大中午的温度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