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的腹痛一直延续到了海钓的时候。 这次出海去海钓坐的是游艇。游艇比较小,上下二层,吃水线很浅,海浪一晃就摇摆不停。停在海湾的时候,甚至需要和其他重一些的船绑在一起才能稳定一点。 海钓的时候又需要围绕一片海域打转,各种转圈。一个旅行团里有四分之三的人都严重晕船,在游艇上恨不得围在一起抱着垃圾桶吐。 于是白鹭洲的腹痛升级成了晕船+腹痛。 “我靠你没事吧白老师。” 宋七月吓得都不敢乱叫表甥孙女了,抓着一瓶矿泉水猫在旁边,盯着白鹭洲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宋七月一凑过来,黎青就也凑了过来。黎青凑过来,程枣枣和林慕橙也凑了过来。池柚当然缺不了席,最早就蹲在白鹭洲旁边了。 说来也真是神奇了,大部分人都晕船,但她们这一行人里面所有人都不晕,就白鹭洲一个人晕。 “咳……我没事。” 白鹭洲有点受不了被这么乌泱泱一群人围着的感觉,捂着肚子别过头。 “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白教授害羞什么,好歹我们也是吃过一顿饭逛过一次奢侈品店的交情了。” 黎青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目光专注地手里晕车药的说明书。 “晕车晕船一个原理,吃这个没问题。我看啊,一次一粒……” 池柚拧开了一瓶冰水,递到白鹭洲的嘴边。 “老师,您喝一点这个,这个我从船舱冰箱里拿出来放了一阵子了,不会冰到胃,喝一点会舒服一些。” 林慕橙:“喝点吧白教授。” 程枣枣:“就是啊,看着好让人担心啊。” “……” 白鹭洲闭着眼紧了紧牙,额角有隐隐的青筋。 “真不用管我。”再次强调。 宋七月指指点点:“你这话说的,我们能真不管你吗?这不是陷我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回头你横着回去,我怎么和你奶奶交代呢?” 黎青恰是时候地补充:“而且明天和后天还有森林露营行程。” 宋七月:“对!还有行程呢,你不能今天不好好吃药,拖到明天后天还不好,你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我们会留你一个病人不管吗?那岂不是大家都去不成了。尤其是小柚子,我们丧点良心撒手也就撒手了,她能抛下你吗?你这不是害小柚子也玩不好吗?” 白鹭洲被吵得头疼。 她叹了口气。 “我没说不吃药。” 宋七月:“那给。” 晕车药和胃痛药一起递上去。 盯着白鹭洲吃了药,大家也就放心地散去了。 该海钓的海钓,该在附近浮潜的浮潜。也有坐摩托皮艇的,还有玩游艇水滑梯的。 黎青和宋七月去浮潜了。从游艇二层的栏杆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们漂浮在海 上的背,小小的,像在教学楼二层看楼底下草丛里的趴着的猫。 白鹭洲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低声问: “你还不走?” 就剩池柚了。 池柚拧上冰水的瓶盖,从蹲在地上的姿势站起来,坐到离白鹭洲一米远的座位上。 “嗯,不走。” 清浅的三个字,不像是回答,更像是承诺。 白鹭洲想开口说些什么。 池柚抢先一步说:“您不喜欢聒噪,我不说话就是了。” 白鹭洲:“……不是这个原因。” 池柚:“那是我离您太近了,我再远一点。” 她乖乖地又往远地坐了一大截。 白鹭洲轻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浮潜的宋七月忽然挣出水面,一脸吃惊,手忙脚乱的,要不是套着救生衣她好悬得呛几口水。 黎青也出了水,笑着揽住宋七月,说没事没事。 池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问: “怎么了?” 黎青说:“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坨长条形的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好像尸体。” 又说:“但应该不是,只是像。” “尸体?” 池柚眼里亮了起来。 她探出去半个脑袋,望向黎青那边。 黎青问:“要不要来看看?” 池柚正想点头,但忽然一顿,想起白鹭洲。 “算了。”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纱布。 “反正……我伤口也没好。” 白鹭洲看了池柚一眼。 池柚在回答时没有直接说是因为伤口还没好,而是给句子里加了“反正”和“也”这样的副词,那就说明还有一个理由排在了这个理由之前。 白鹭洲当然知道池柚的心思。 “你去吧,不下水,在船边,戴着潜水镜把脸探到水里看看。” 白鹭洲说。 “不,不去。” 池柚固执地摇摇头,又开始像个程序设定的npc似的,定死在这儿了。 白鹭洲捂着腹部强撑着坐起来,忍下胸口处传来的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说:“那我和你一起到船边去。” 池柚有点紧张,几乎要站起来,“您不是不舒服吗,别乱动。” 白鹭洲:“刚刚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 池柚:“真的?” ap 白鹭洲:“嗯。” 黎青说得对,池柚真的很好骗,甚至不需要多去想什么多加掩饰的谎,尤其是对于白鹭洲来说。 她真的说什么,池柚就信什么。 “好。” 池柚见白鹭洲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好了不少,想着能走动的话走一走也会更舒服一点,于是甜甜地笑了,在旁边的装备筐里找了一副潜水镜。 两个人从游艇二层下去,到船尾有铁栏梯子的位置,黎 青远远地指了一个方向,池柚戴上潜水镜,趴在船板上,将脸埋进海里。 白鹭洲站在一旁,靠在船舱壁上,松开了一直咬着的嘴唇,苍白的下唇很久都没泛出血色来。 她缓缓地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点。可手还是忍不住按在了肚子上,忍这一轮抽痛时,只有眉头轻皱了两次。 她突然想起了二姐。 二姐是最知道她生病时有多不喜欢动弹的。她一般小病能忍就忍,能躺床上的都是不太能忍的了,所以躺上去就不愿轻易下来。 二姐不知道,就只以为她在犯懒,不过也愿意常来给她递递水和毛巾。每次水递过来,就说洲洲你也太懒了,懒得起来吃饭就算了,我看网上说排泄欲是可以排在饥饿感前面的啊,你怎么连上厕所都频率这么低。 因为真的很难受啊。 白鹭洲在心里默默叹着气。 二姐最喜欢吐槽她了,吐槽她的旗袍封建糟粕,吐槽她的性格像个老木头。 要是二姐现在在这里,一定会狠狠吐槽:你这么懒的人,突破千难万险爬起来支楞在这里,就陪着一小屁孩看她把脑袋扎在海里面欣赏“尸体”啊?? 可能不仅是罕见的问题了。 这画面,多少也有点诡异了说实话。 白鹭洲噙起淡淡的笑,嘴角还勾连着前一秒的疼痛弧度。 好像和池柚牵扯上的事,都还蛮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池柚观赏完毕,水淋淋地从海里抬起了头,摘下潜水镜,第一句话是:“不是真的死尸。” 第二句话是:“但确实很像哎。” “看完了?” 白鹭洲仍靠在船舱壁上,声音很轻,也不敢放重,怕暴露出身体的不适。 “要不要再看一会儿?” 池柚迟疑了一下,睫毛低低地扇动。 半晌,她有点担心地小声问: “我再多看会儿的话,是不是很像变态啊?”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其他人都在玩,不会注意到你。” 白鹭洲顿了顿。 “而且你不是变态。” 不论再多看多久。 “好,那我就再看看。” 池柚有点开心,擦去脸上的海水,又戴上了潜水镜,重新把头埋进了海面。 白鹭洲的手重新按回了腹部,用挤压的方式缓解片刻。 她抬头向远处看,看到黎青和宋七月已经游远了,嬉笑打闹着。甲班上垂钓的人三两挤在一起,戴着大墨镜,用手遮刺眼的阳光。 玩摩托艇的人像一把刺刀,划开了平静的蔚蓝大海。 刺刀刺得近了,甲板上钓鱼的人用手合成小喇叭喊,让他们远一点,鱼都吓跑了。 科教频道上播过,有一种鱼是可以用嘴来呼吸氧气的。它们会浮到水面上,鱼嘴暴露在空气中,一张一合。 池柚像是长反了的这种鱼。 她的身体在广阔陆地上,干爽爽地趴在阳光里,头却探入大海,找寻她的呼吸。 如果池柚胳膊没受伤的话,她其实也可以下到水里去,让教练陪着深潜过去,仔细看看她感兴趣的那个东西。 白鹭洲又想起,她还没有问过池柚的胳膊是为什么受伤的。 不过,池柚也没有打算主动解释。 可能是不想让她担心。 又或者……没必要吧。 白鹭洲正在走神时,水面忽然传来一阵破水而起的动静。 池柚单手摘下潜水镜,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另一只手攥得紧紧的,满脸兴奋地爬起来对白鹭洲说:“老师,我抓到了一个海螺!” 白鹭洲眨了眨眼,“嗯?” 池柚站起来,没缠纱布的湿漉漉的手递向白鹭洲,“粉色的,空的,特别好看,送给您。” 白鹭洲的大脑里还没细想过任何妥不妥当时,手就伸了出去,摊开手掌。 等待这只粉色的,空的,特别好看的海螺。 池柚的手悬在她的掌心上方,手背一松,就有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落了上来。 小小的海螺,很精致的样子,阳光下粉色的表壳隐隐反射着贝类的彩光。一圈一圈的螺纹盘得紧密漂亮,螺身上有一些凸起的刺,像蜗牛的触角,还像鹦鹉头顶的羽毛。 很厚实,握在手里的手感又润又沉,很舒服。 白鹭洲的眉眼很小幅度地弯了。她合拢五指,捏住那只粉海螺,问: “海浪卷过来的吗?” 池柚刚想点头,可在点头前,目光先一步停驻了在对面的白鹭洲身上。 看她半靠在船舱外壁,苍白病弱的一副身躯装在略宽松的昂贵白衬衫里,柔软光滑的黑色长发云一样徜徉在海风中,清冷而美丽。 又看她双腿交叉松散地站着,一侧的腿微微曲起,没有承担重量,雪白的脚踝上横着雅黑色的细系带,盖住了肽板手术的浅浅疤痕。 池柚的嘴唇阖上抿了一瞬。 随后池柚的眼睛里与声音里盛起了一抹陆地上的阳光,和一片海洋里的梦。 “是小美人鱼送给我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