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皇帝江德淮来了。穆楚白心里哼了一声,真是够大的架势。不知是谁在他的身后按了一下,穆楚白身不由己地往地上一跪,他也没力气反抗,跟着百姓们给这江德淮磕头。江德淮身边拥簇了不少宫人太监,他们用尖锐的声音喊着“众人平身”,穆楚白才看到百姓们抬头起身,这么一跪一站,让他觉得越来越累,双手像是被人拽着一样沉重,抬都抬不起来。台上有人在说话,娓娓道出了周旺木曾在京城所犯的累累罪行,穆楚白什么都没有听到,却只听到这一句“当斩立决”。他心头一紧,来不及了!他心想,这么一瞬间,他突然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带刀侍卫,从包裹里拿出那张已经被他压得不能再平整的状书,嚷道:“此案乃有冤情,还请重新彻查!此案乃有颇多疑点!不可草莽断案!”台下百姓听到有人伸冤,纷纷伸着脖子过来看热闹。而穆楚白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拦着他的带刀侍卫,迅速冲到了台上,一把跪在周旺木的身边。他的双手托着状书高举过头顶,对着江德淮的方向深深地磕了个响头。“你怎么来了!”周旺木跪在他的身边焦急地问道,他双腿动了动,挪到了穆楚白的身边。穆楚白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这个时候周旺木让他走,他也一定不会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穆楚白便没有理他,说道:“圣上,请看一眼小人的状书!这其中的冤情原委,还请重新审度!”“穆公子!”周旺木发急,他冲着穆楚白大嚷,“你来干嘛!还不赶紧下去!”第235章 法场混乱穆楚白依旧不理会周旺木着急的话语,他跪在那里死死不动,而眼前,江德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他们俩看,特别是穆楚白,他上下打量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江德淮还是老样子,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身形,倘若现在让他上场打仗,依旧还是那个骁勇善战的江大将军。但也许是因为新朝刚立,每日都有许多奏章要阅,让他看得比从前更为沧桑了一些。而站在江德淮身边不远处的安则远则有些气急败坏,他冲到台前,指着穆楚白,大声说道:“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捉下去!”穆楚白的身后重来许多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拉了起来,穆楚白死活不依,他将状纸牢牢拿在手心,即便已经被人拉得站了起来,却还是高举着状书,大喊:“此案有冤情,还请重新审度!”突然之间,似乎是从周旺木的身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没有人反应过来。穆楚白循声看去,周旺木仰着头又朝天吹了一声,周围突然静了下来,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穆楚白觉得身上被侍卫拖着的力量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眼前那两名侍卫的应声倒地,他们不知被谁打昏在了地上,而穆楚白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穆公子,什么都先别说。”声音熟悉而且真实,这让穆楚白呆了一呆。他扭头看着这个人,怎么也不相信,到了如今,在京城,他还能见到温凉!竟然是温凉!而穆楚白身旁一直跪着的周旺木也突然起身,他挪到穆楚白的身边半蹲着,道:“穆公子,无论如何,请先离开。”穆楚白满脸奇怪与震惊,然而既然周旺木这么说了,他只能点头应了。与他一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台前的安则远,他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双臂挥舞着高声大喊:“来人啊!快!有人劫法场!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哗啦啦一阵脚步声,光是听都知道冲上来不少士兵,穆楚白大急,可他来不及要与周旺木说上一句话,他就被温凉一把拉起,温凉伸手揽住穆楚白的腰,手一用力,双脚一蹬,温凉便带着他离开了法场。等到穆楚白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凉已经带着他躲在法场一边某栋屋子的屋顶上。穆楚白小心地踩在屋顶青瓦上,回头一看,他们离法场并不远,而站在这里,他们能很好的看清楚法场上的一举一动。穆楚白有些奇怪,他们躲得这么近,可那些侍卫竟然没有追上来。底下的法场上一片混乱,台上乱七八糟站着许多人,有士兵守卫也有看起来像是普通百姓的,他们有人手里竟然拿着火把。穆楚白看得目瞪口呆,可他只看着一个人,就是跪在法场中间的周旺木。他心里在想,既然场面那么混乱了,为什么周大哥还不逃呢?赶紧逃啊。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大喊,但是温凉好不容易带着他逃到了这里,他又怎么能简简单单先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处?此时,他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大喊,“先看住人犯!先砍了他的头!砍了人犯的头!谁砍了头谁就有赏!”穆楚白探出脑袋,说这话的竟然是安则远。想那皇帝江德淮都还一句话没说,他怎么敢逾越先行下令?“周大哥!”穆楚白的身子整个都探了出去,可下一秒,却被温凉给拉了回来。“先别出去。”温凉的话语中也有些着急,他死死拽着穆楚白不让他动弹,自己则紧紧盯着法场上去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举一动。穆楚白心里着急,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周旺木被人砍头?“温兄?你们是不是有计划?”穆楚白扬着眉毛反问,可他的眼睛却没有从周旺木的身上挪开。温凉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手按在穆楚白的背脊上,不让穆楚白动弹,而自己则跟着一起趴在屋顶上往法场看去。法场上混乱的场面超出了温凉的想象,而在人群中有一个身影也是让他不得不去关注的,甚至有些超过了周旺木。再等他将注意力放在周旺木的身上时,他身边的穆楚白已经按捺不住了。只见法场上人来人往,那些侍卫们忙着驱赶跑到台上的百姓,由于台上坐着江德淮,他们不太敢对老百姓动手,如此一来,场面就变得越发不可控制。那安则远看着连行刑的侩子手都被人推到了台下,他自己则站不住了。他突然从台前跳下,冲到法场上,他无视周围来回奔走捣乱的百姓,从腰间抽出长剑,举着一步一步来到周旺木的跟前。明明没有任何人来看守周旺木,可他依然低头跪在那里,他的双手的确被反绑着不能动弹,绑着他的粗绳绕着他的手臂围了好几圈,可是他的双腿并没有被捆住啊。穆楚白看着又急又气,他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周旺木跑,这分明就是个极好的机会,难道,难道周旺木宁可跪在那里被人砍了脑袋才会清醒过来?而安则远呢,他举着长剑走到周旺木的面前,也许是因为之前曾被关在天牢里一段时间,又也许刚才被捣乱的百姓推搡的原因,他的头发稀稀落落地垂了下来,低着头,看不清脸。“周大哥!”穆楚白急得大喊,可一下子,他就被温凉给拽了下来。温凉也有些焦急,“穆公子,你先别急!”他话是这么说着,但却起不了半点作用。他们俩就躲在屋顶上偷偷看着法场,看着法场上所有的人。周旺木依旧跪在前面,而拿着剑的安则远步步向他逼近,若是平常人,在这种时候,肯定得吓得逃走了,可周旺木却依旧动也不动。安则远看周旺木这么冷静,还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现实,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侍卫困在外面不能帮他,所以他冷静等待自己受刑。安则远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一次机会?他不等周旺木为自己辩解什么,他一抓到机会,便抬起剑,一挥一舞,只见长剑冷光一凛,直直落下,落在了周旺木的脖子上,也好像落在了穆楚白的心上。穆楚白眼睁睁地看着周旺木倒了下去,他想大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他只是跪在屋顶青瓦上,膝盖已经被磕出了红印,但是他已经不知道疼痛了,他觉得这个时候,心脏的地方更痛,一戳一戳的。“周大哥……”穆楚白喃喃喊了一声,他回头震惊地看着温凉,“他就……”温凉看了一眼法场的方向,他突然把穆楚白给拉了起来,说道:“先别想那么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你们就把周大哥扔在那里了?”穆楚白肚子里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可是他更为生气,他气得是温凉竟然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周旺木被砍头,这不像是温凉的作风,不应该是这样。眼见着穆楚白有些不受控制,温凉走到他身边,突然抬起一手落在穆楚白的脖子上。穆楚白顿觉眼前一黑,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问温凉,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失去了知觉,一头倒入了温凉的怀里。穆楚白的心里只剩下费解二字,可他却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心里在想,若是最后得到是这个结局,想当初,他不如离开山寨不要回来,不如不回。耳边有人在说话,悉悉索索的像是只老鼠,穆楚白觉得有些烦了,他皱着眉头撇过脑袋,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他舒服地睡了一觉,可渐渐醒来时,之前停摆的焦急忧伤之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他冷不丁地睁开眼,眼前恍恍惚惚有个人影,他什么也管不着,坐起身来想要跳下床。可起身起得太急,他缩回双手捂着额头,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穆公子……”一声低沉的声音直窜入耳,让穆楚白愣在那边,他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或者他也死了。从指缝中慢慢睁开眼看了出去,那个人影还是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穆楚白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穆公子,你还好吧?”从穆楚白的指缝中流出了眼泪,那个人好像有点儿慌了。好一会儿,穆楚白才发现自己正躲在一个人的怀里大哭,让他又窘又气,他气这个人怎么敢这么耍他骗他,非要在他面前玩这么一招。哭了好一会儿,穆楚白擦掉眼泪,抬起头看着这个人。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修修边幅,衣服看起来有些脏,倒也穿得整齐,头发也好好的绑成了一个发髻。他的双手大而有力,手指有些粗糙,手掌上留着几个老茧。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不知道闪动着什么东西。第236章 劫后余生穆楚白哭好了就好了,可是他心里还是有气,他从来没这么哭过,他觉得男人不该这么轻而易举地掉眼泪,可是他忍不住,却还是想把气撒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他更要好好责问这个家伙,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不是死了吗!”穆楚白盘坐在床上赌气,他知道自己的臭脸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他就是要摆出来给这个人看看,让他难受。周旺木笑呵呵地拖了椅子过来,坐在穆楚白的身前,他竟然没有死,可穆楚白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安则远抹了脖子的。说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周旺木却说这个是个挺长的故事,要解释起来,还挺花费时间和精力。穆楚白气得冷笑,他拽着周旺木的衣襟,“你敢不说?你若是不说那你就从这屋子里出去!”周旺木跟着笑了起来,“你舍不得。”“你看我舍不舍得!”穆楚白的确是生气了,他紧紧抓着不放手,狠道:“你说不说?说不说?”“我说,我说。”周旺木自然拗不过他,他满脸堆笑,慢悠悠地说着,“这件事,还得从离开苗疆的时候说起。”“怎么?那个时候,你就猜到这安则远会来抓你?”穆楚白不信,分明在江城的时候,周旺木见着安则远带了千军来捉他,那脸上的表情比谁都还要来的惊讶、周旺木笑得眯了眼,“是听我说,还是听你说?”穆楚白抿着嘴,便是不说话了。周旺木道:“当时离开苗疆之前,桂鸿兄弟偷偷来找了我,给了我一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穆楚白一呆,“是易容的吧?”“正是。”周旺木点了点头,他脸上带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当时我是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这是要做什么。桂鸿本来的意思,应该是给我这个东西,万一以后遇到麻烦,可以嫁祸给别人,或者让谁假扮成我,帮我脱身。实在想不到,桂鸿本是无意之举,最后还真的帮了我一把,帮我保住了命。”说着,周旺木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这种劫后余生,虽然全是他计划好的,可里面若是稍有一点偏差,还是会让他没了命,所以说道这里,他还是有些气虚。“也就是说?真的有人顶替了你,被安则远给砍了?”穆楚白的心砰砰乱跳,这世上,有谁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命?就算他给再多的钱,到了临死的那一刻,肯定会后悔。如此看来,那么那个顶替周旺木的人是谁?难道是他们认识的人?穆楚白想了想,他只见到了温凉,如果温凉在这里,那么仲孙孤临也应该在。难不成……周旺木见穆楚白脸上的表情越变越复杂,他知道再不解释,穆楚白肯定又要胡思乱想了,他连忙说:“的确是有人顶替了我,也……的确是我们认识的,但绝对不会是你心里想的那个……”“那还能有谁?”周旺木眨了眨眼,“你想不到的。”看到穆楚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连忙说道:“是莫封孝,你记得的,那个莫大人。”“莫……莫大人顶替了你?”穆楚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他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不可能,怎么会是莫大人?”“你忘记了?”周旺木盯着他,反问:“此前我们不是听说莫封孝因为贪污受贿而被乐遥高发,捉到京城关押在了天牢吗?”穆楚白还是有些不信,“但是莫大人怎么会同意帮你……”“不是我去说的。”周旺木挠了挠头发,“其实这件事都是乐遥兄弟帮的忙啊。”穆楚白越听越糊涂了,“乐大哥?乐大哥不是走了吗?”周旺木摇了摇头,“阿凉去打听的时候,是以为那乐遥兄弟走了,但是当我被安则远抓进监牢的时候,第一个来看我的就是乐遥。他当时已经是几品官了来着,所以江城大牢他还是可以进的。”一提到这件事,穆楚白突然生起气来,他一下子跪在了床上,挺起了腰板,如此一来,他就比坐着的周旺木高上半个头,他怒视着周旺木,“你还敢说!当时你突然就这么走掉,你知道我与仲孙兄是什么感觉嘛?”周旺木一听,立马心虚了起来。的确,当时他也是临时起意,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只是当时他心里着实放不下穆楚白,他怎么也不愿意就这么与穆楚白分开,可是,如果当时他们不分开,那么死的何止是他一人,也许,他会拖累更多人。所以他不得不走,只有他亲自投案自首,安则远才会把注意力只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而其他人,就有离开的机会。“我嘛……当时……”周旺木的眼睛朝上瞟了瞟,他嘿嘿笑了两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看着穆楚白的神情,他还是在极力狡辩着,“当时我想,能活一个算一个,活捉我一个,能让你们三个都能自由,这多好?”“不好,不好!”穆楚白大嚷,他拽着周旺木的衣襟,低头往下看着他竟然会爱上的男人的脸庞,“万一,万一你在江城的时候就被安则远那厮砍了头,你要我怎么办?”他气得脸颊都憋得有些通红,双手拽着死也不放手。周旺木见状,伸手慢慢揽住穆楚白的腰际,道:“你就好好过日子,仲孙兄和阿凉肯定会妥善将你安置好,我不用交代,我晓得他们会这么做的。”“你……你……”穆楚白心里十分委屈,这叫什么话?周旺木自己不来安置他,反倒是叫别人来安置?这叫什么混话?他难过得哭了起来,满腔的委屈一下子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床上,脸埋在周旺木的胸口放肆地大哭了起来。也许是劫后余生,也许是委屈难过,总之,穆楚白觉得自己再憋着,迟早有一天要憋死。周旺木则是顺从地安抚着穆楚白,他的手在穆楚白的头发上揉了揉,直到穆楚白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说:“看,现在我不是没事了吗!”穆楚白一抹眼泪,他打量了一下周旺木,“万一事情没有按照你计划的那样进行,你要怎么办?”“计划?”周旺木变回了之前的轻松笑脸,道:“这不是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