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白连忙走了过去,端起茶壶一看,苦笑道,“周大人,没水了,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去倒水。”他拿着茶壶刚要回头,就听身后有人说话,“不急……只不过,穆公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穆楚白一愣,手中的茶壶翻落在地,哐啷一声,变成了碎末渣子,溅了一地。“你说什么?”穆楚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他退后一步,完全是一副惊恐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快则明天,就会有杀手从天而降,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灭口。周旺木抬起头,完全不似方才醉醺醺的模样,他抹了一下嘴巴,眼神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看着穆楚白,道:“没有想到……你变成了这番模样。”穆楚白呆住了,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周大人,你莫要胡说啊。”第195章 相对而谈“那倒不如你先听我说完,如何?”周旺木定睛看着穆楚白,他哪里是喝过酒的人,说话语气举止行为,脑子分明清楚的很,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让穆楚白坐下听他说话,眼前这人也绝非不会听他,他索性道:“其实桂鸿带着你回来,我就猜到了。”“你€€€€你€€€€”穆楚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得看着周旺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初把那个尸体埋葬之后,仲孙孤临便同我们说,那桂鸿也许不是我们认识的桂鸿。”周旺木叹了口气,“我与温凉本是不信,但到后来,桂鸿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就算温凉想不通,我也想通了。你怎会……弄成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穆楚白自己心里也想知道,可是周旺木说这话,却道是让人恼火。穆楚白便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现在来说?”“我亦不想拆穿你……”看那周旺木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许多不舍与疼惜,“我怎么不想与你坦诚相见,但是我有顾虑,那杀手想要杀你,如果你的身份被人知道,岂不是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这一点倒是与穆楚白想得不谋而合。周旺木又说,“我便等着有一日你自己会来跟我说,我心想,你若是想这么装下去,我就陪你装,你一天不想拆穿,我就一天跟你演戏……我猜测桂鸿会事先警告你,让你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这件事我也说过桂鸿……我想你一定忍不住,我知道你……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隐瞒到今日,而且是我最先忍不住了。”听了他这话,穆楚白心里更加有气,他不退反进,走到周旺木的面前,突然一把抓着周旺木的衣襟,他当然没有力气把周旺木给提起来,但是冲着周旺木发火的本事,他还是有的,“既然如此!你知道这个尹肜曦就是我,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做……做什么?”周旺木愣了一下,他没有明白穆楚白的意思。穆楚白闭了闭眼,“为什么还装作什么都无所谓,装作我穆楚白的死是过往尘事,不去查案,不去翻案,不闻不问,甚至€€€€”穆楚白看着他,看到周旺木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他下意识的停了一停,眼睛也挪到了别的地方。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周旺木突然抓住了他的双手站了起来,即便穆楚白的容貌改变了,可身高还是在那里,周旺木低头看着他,渐渐攥紧了他的双手,一下子将他拥入了怀里。“你€€€€甚至€€€€”穆楚白脑子嗡得一下子乱了套,且不说现在这局面要如何收场,周旺木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穆楚白的?难不成是桂鸿先出卖的他?!思来想去,除了桂鸿还能有谁,穆楚白挣扎着从周旺木的怀里逃了出来,他往后站了几步,怒视着周旺木,“你怎么是我?桂鸿兄还叮嘱我不能把身份泄露出来,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你!”被穆楚白这样质问,周旺木又怎么可能对他生气,他垂下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回来之后会马上告诉你的身份,不曾想过你们竟然会隐瞒了这么久,更不曾想过,你会……对着我还能将戏演下去,是我小看了你,所以我也只能陪着你……”穆楚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有些难以相信。他倒抽了一口气,冷淡道:“可是桂鸿说过,如果我把身份暴露了,也许我们都……”“这个我知道,我也猜到了,可是你们都回来了,还担心什么……”周旺木看着他,“难道,在我身边,你还担心你会被再一次杀害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直接来问我呢!”穆楚白生气的说道。周旺木抬眼看了一下穆楚白,“当我得知桂鸿回来的时候,我就猜到当时在江城的人可能不是你们,但是我没有证据。”他浅浅的苦笑了一下,“好几次,我都想直接问问你,你到底是谁?如果真的只是桂鸿救下来的一个外人,那我可能不会这么放过桂鸿。”他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外人。”穆楚白望着周旺木坚定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动,可是他还是很生气,“既然你猜到是我,为什么还要这个样子?在军队里你的态度可是恶劣!而且到了京城之后,你说你会回去查案,你说会给我一个公平的答案。”周旺木苦笑的厉害,他走前一步,“你都没有死,我怎么去查?”这话说得穆楚白莫名的来气,“那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派杀手来杀我吗?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诬赖桂鸿为杀人凶手吗!”“我知道。”周旺木点了点头,他把笑容收了回去,“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用去查了。”穆楚白震惊的看着周旺木,他一直以为,是周旺木贪恋上了京城的荣华富贵,贪恋上这里的安定祥和,已经不想再与过往的争斗有什么联系,所以他才变得慵懒,不管不问。穆楚白还对他失望过,现在看来,全都是穆楚白自己的一厢情愿,分明周旺木早已洞悉一切,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穆楚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说的都是真的?”以前一直在想,倘若周旺木真的查出了杀害他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愤恨。然而现在,他留下的只是震惊和满脑子空白,他越发的想知道主使是谁,可当真相来临的时候,他又害怕知道。“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但是我一直没有准备告诉你。”周旺木慢慢抬起双手,想要抓紧了穆楚白,更想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为什么?”周旺木的眼神里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下去,他也垂下手,“其实这件事与我有关,应该这么说,这完全是我的问题,这才连累的你。”穆楚白歪了一下脑袋,他奇怪的看着周旺木,“这又是为什么?”“你过来,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周旺木招了一下手,他看到穆楚白站在原地没有动,便抬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穆楚白看起来有些拘谨,周旺木看着他也未曾习惯。周旺木知道他改变了一副面貌,虽然桂鸿之前并没有跟他说得很详细,但是他多少也猜到了,当时穆楚白在穆家遭受到了那种委屈和攻击,额头上的伤口已然是触目惊心。他虽然看到的穆楚白不是真正的穆楚白,但是那个假的穆楚白额头上的伤口却是真真切切的,所以他不难想象,当时的穆楚白,那伤口会是个什么样子。然而,穆楚白只不过是变了一副面容,但是他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身形、声音甚至是举止,周旺木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不然他就太过分了。周旺木慢慢扶着穆楚白坐下,他紧紧拽着穆楚白的手慢慢松开,放在桌子上捏成了一个拳头,他说:“这件事得从上回你与阿凉一起来到军营的时候开始说起。”穆楚白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件事太过久远,他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已经有征兆了?”周旺木想了想,没有点头,却说:“当时,我与仲孙兄已经听到一些事情,譬如……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现在我们这位皇帝,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吧?”“你是指……”穆楚白想了想,“当今圣上是个厌恶断袖的人吗?”周旺木终于点头,他说:“我本来以为一个山贼能入到军队里而没有丧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但是我太贪心了,我想着立功建业之后,还能再回到你的身边,可是,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的语气柔和万分,思路也相当清晰,看来压根就没有喝醉,甚至连酒都没有碰一下。穆楚白稍稍红了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光照射的关系,才变成这样,他问:“难道说……难道说派人来杀我的人真的是当今圣上吗?”看着周旺木的眼睛,穆楚白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本来以为不是,我当然希望不是,可是后来我越查,便越发现其中的事情有点古怪。”周旺木稍稍蹙了蹙眉头,“我一向认为,我在江德淮手里并不算是一个重要的棋子,他手下曾有十大武将,十大文将,这二十人之下更有数不胜数的人才。我又能算个什么?”穆楚白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周旺木来说。“在江城,我能被莫封孝看中收入其手下,已经算是三生有幸。或者来说,更有可能是因为我手底下的一群兄弟,有阿凉,有仲孙兄,所以莫封孝觉得我这个有些价值,所以才愿意把我留下。更何况……”周旺木忽然抬头看着穆楚白,他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穿透了穆楚白的身体,“更何况我还有你,还有你们穆家。”穆楚白一动,藏在桌子下的双手也跟着一抖。第196章 信与不信“莫封孝想要掌控江城,就必须从几大家族入手,而穆家是他最容易得到手的,你兄长与我的关系,他只要在中间随便哪一边入手,都能将你们穆家轻而易举的得到手,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也是我后来在莫封孝手下做事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的。”周旺木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有些懊恼,“后来,我发现莫封孝开始巴结江德淮,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可以顺着莫封孝的关系带着兄弟加入到军队。”周旺木停顿了一下,穆楚白的心也跟着顿了一顿。“我知道军队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更何况我还是有前科的,我是个山贼,放到哪里都是要被喊打喊杀的货色。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莫封孝似乎也有这么一个意思。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将我与乐遥一起送到江德淮的军队了,这样不管是从文将还是从武将上,都有他莫封孝的人。“可是天不遂人愿,成功的只有我。也许这么说会显得我有些自命不凡。只不过的确是只有我跟随了江德淮将军,而且我还把仲孙他们一起带去了军队。”周旺木突然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事情后来的发展就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了。”穆楚白俯身追问,“怎么回事?”“江德淮带领军队连年征战,南征北讨,在边疆立下赫赫军功,但是即便是铁人也受不了常年在外打仗,他手下的文武将领非死即走,所谓的十大文武将领,其实已经走了大半,现在看到的,已经是当年剩下那些人里的几位。江德淮想要恢复以前的风光,自然要重新提拔士兵上来成为他新的左右手,因此发生了一件事。”“怎么了?”周旺木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临湘太守带兵围剿江城一战,其实是……江德淮私底下指示他这么做的,为目的就是为了测试匡大人与我的能力,我没有想到……”听了这话,穆楚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横竖去仔细想想,已经被江德淮扫荡过的南方,即便是有宵小想要反抗,也不过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的。而临湘太守能聚集手底下如此多的士兵,一路从临湘杀到江城,除非是他极有能力,不然怎么可能带领大军在江德淮的眼皮子底下杀到江城来?更何况,当时临湘大军围困江城三天,并没有直接动手,几乎是撑到了匡副将带着周旺木等人前来。以临湘太守的行为,既然他有能力带兵过来,不可能没有一举围剿江城的胜算。只不过当时情况太过混乱,穆楚白也没有仔细去细想这个。听了周旺木这么一说,的确是相当奇怪,“后来……那个临湘太守不是被你们给斩了?”周旺木点了点头,“这件事应该来说是弄巧成拙。”“哈?”穆楚白吓了一跳,他抽了一口冷气,连连咳嗽两声,“难不成当今圣上,就是为了当时那件事,才与你有了隔阂?”“嗯?”周旺木没有听懂穆楚白话中的意思,他也没有去想,便继续说道,“当时临湘太守自己误会了江德淮的意思,他以为等到匡大人带领大军与他会合之后,会帮着他一同平定江城。但事实上江德淮真正的意思,只是让临湘太守给匡大人放假消息,让他连夜赶去江城,这其实是江德淮想要测试一下匡大人的能力而已。”“哦……”穆楚白这下领略到了周旺木话里的意思,“其实临湘太守自作多情误解了当今圣上的话语,自己就真的带兵去围剿江城,谁知道弄巧成拙,最后反而被你们斩落马下。”周旺木微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这并不算完全弄巧成拙,那临湘太守自己也有要吞并江城的意思,所以一接到江德淮的指令,以为自己得到了江德淮的扶持,都没有仔细去看那个指令,就自己一意孤行,围剿江城,也是他罪有应得。只不过,这件事来看,江德淮比其他人更上一层楼,他一则试探了临湘太守的真心,二则试探了匡大人带兵的能力,三则,便是试探了江城刺史莫封孝的水平。”“为何会与莫大人有关系?”“你之前并不清楚莫封孝这个人,他年纪轻轻就考上科举,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你别看他虽然时常要向乐遥请教,甚至有些事让乐遥去处理,实质上许多事都在他手里掌控。当时在朝廷中,因为是摄政王掌权,小皇帝无能,甚至连皇太后都要垂帘听政,莫封孝认为如此朝廷必然不能坚持太久,他早就猜到甚至是算到会有人起义谋反,所以他急流勇退,来到江城做一个刺史,也比在朝廷上与人明争暗斗来的强。”穆楚白点了点头,“难怪当今圣上当时一来到江城,莫大人对他的态度就十分恭敬,相比就是面对皇帝,大概也不会有他这么谦逊的样子。”“是也,所以莫封孝一早就计划好,只要有人起兵谋反,他也就第一个跟着归顺,绝不会再多听从朝廷一句。”穆楚白不由得对莫封孝有了更多的看法,“那么也便是江城一役之后,当今圣上将你提拔了上去?”“本来轮不到我。”周旺木耸了耸肩,“匡大人因为这场战役之后提拔到了沈大将军的手下,但是……后来在德州战役中,匡大人中了敌方的埋伏,因此殒了性命,而当时战事吃紧,沈大将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替匡大人的位子,他便先斩后奏,先将我提拔了上去,再去通知江德淮。”穆楚白抿着嘴没有说话,安静的屋子中只有周旺木一个人的声音。周旺木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脸前冒了出来,可又很快消失,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雾气也跟着出现又消失。周旺木继续说道:“我本来以为这也只是临时的顶替,因为我并不打算长时间的在江德淮的手底下卖命。”“为什么?!”周旺木抬头看着穆楚白,“因为当时,我已经察觉想要害死你的人是江德淮了。”“这……你怎么……”“我刚才说,沈大将军是因为找不到别人来顶替匡大人的位子,所以才提拔了我。这其实是我当时自以为是的想法,当时江德淮收到了沈大将军的信函,我以为他会挑选一个更为适合的人来坐这个位子,但是,江德淮却直接授命于我,提拔我成为了副将。”穆楚白不懂,他疑惑道:“你说……这是你的想法?”“对,这只是我的想法,而事实上,则是在匡大人离世之后,江德淮立即派人通知沈大将军,让他直接提拔我成为副将,顶替匡大人。”周旺木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必然是一件值得骄傲乃至炫耀的事情,可是周旺木的表情来看,对于他而言,这件事几乎是一个枷锁,一个重担,一个让他没办法功成身退,一步一步陷入迷谭中的导火线。“原来一切都在当今圣上的掌控之中么?”穆楚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想要把你提拔上去,但为什么要杀了我……”这个问题问到了重中之重,如果只是因为断袖,江德淮的这个理由未免显得有些过分了。断袖分桃还是贪恋女色,这本就是不同人心里不同的想法,根本就不该强加干涉,更何况他将来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今后若是被人说起,岂不是会被为人所诟病?“我也以为可能只是这么一个问题……但是……”周旺木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江德淮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可能他认准的东西,就不可以有瑕疵,而且,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主意亦非是江德淮自己所想的。”“那幕后的主使到底是谁?”“鲁牧。”穆楚白一愣,“我跟他可没有冤仇。”“事实上,那些为前朝皇帝效力的士兵,与鲁牧也没有什么冤仇,但是鲁牧还是为了江德淮,想出计谋将他们给杀死了。”周旺木不置可否的抬了一下手臂,“有没有冤仇,和为人效力本来就是两码事。他并不想杀你,但是……也许是江德淮给他的指令,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把你除掉……”穆楚白扬起了眉毛,“太可笑了,为了这种理由?我的生死为什么要由他们来决定?”周旺木抿着嘴十分心痛地朝穆楚白看去,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好半晌,他才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穆家,与前朝皇族的关系。”“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楚白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周旺木话中的意思。“算了,你大概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