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一意等着周旺木给他翻查真相,给他找出杀害自己的凶手,可是看现在周旺木的态度,分明是沉迷在了官职之中,对于新帝的安排,便是再欢喜不过,再肯首不过。过了新春,他们见周旺木依旧没有举动,穆楚白便想不如还是先回江城看看再说,而桂鸿也正有此意。他们准备待到元宵之后就走,然而却有两件事的发生,让他们暂时无法抽身。一件是江城刺史莫封孝带着师爷乐遥上京,朝贺新帝登基。另一件虽然看起来有些捕风捉影,但是却是有据可证,便是说那周旺木与新帝有所隔阂,似乎对他有所不满。这件事亦非从皇宫朝政上传出来的,而是那些盘踞在南方的众将领的风言风语,这一下子就传到了京城。被提拔上去成为官员的一些人便在从中搅合,要新帝小心提防一些周旺木。这让在京城的周旺木有些莫名其妙,他分明做事谨慎小心又兢兢业业,这哪里来的疯话想要中伤他?但就生活在周旺木身边的穆楚白发现,当周旺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他看起来很是冷静,甚至对这种疯话不屑一顾,他甚至无视来自江德淮的安慰,依旧故我。他并没有显得很沮丧甚至难过,他每天去巡逻,傍晚回来,这便就在自己的屋中休息,像是个常人。虽然他身边的人譬如温凉替他很是不值,然而周旺木他可不在乎。然而中伤的话越多,这就越让人看起来像是真的,就跟谎言一样。穆楚白自然担心周旺木,毕竟以周旺木的出身,他能位居此要职已经实属不易。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穆楚白终于知道当日在交河山上,安则远说周旺木有黑历史,而这个黑历史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便是说周旺木是个断袖,说他曾经断袖,这便是黑历史。而且更糟糕的是,江德淮当年偏偏最恨的就是断袖,他根本不允许军队中有这种人的存在。所以让穆楚白颇为震惊的是,周旺木竟然留下了。而且还不止这些,江德淮几乎还很信任他,让他自己组成一支突袭的部队,每次有了危机时刻,他都会安排周旺木去突袭地方,让他屡立奇功。除非是亲信,这种事情怎会可能让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来做?穆楚白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江德淮,更加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同桂鸿说,既然江德淮不喜欢断袖,那么他怎么可能会愿意留周旺木在军队里?初初桂鸿听说了这件事自己也颇为震惊,但是他又说,“或许江德淮真的想留住周旺木呢?”“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穆楚白反驳道。桂鸿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可以深究一下。”他的表情很认真,却把穆楚白给逗笑了。他们正坐在前厅里聊着此事,完全不顾也许会被人偷听到的危险。他们聊不出结果,各自沉思了起来。穆楚白依旧认为这其中有古怪,可到底有什么古怪,他却想不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如温凉这般有睿智,想不出结果也是必然。过了一会儿,前厅外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桂鸿立马闭上了嘴巴,一双贼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脸上的表情带有些疑惑。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大门无一例外地被打开,而这群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带着熟悉的说话声。人未站稳声音先来,没等穆楚白反应过来,坐在那里的桂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穆楚白的身边,似乎有些躲闪。而穆楚白也站起身来,他定睛一看,难怪桂鸿反应那么大。走在这群来者最中间也是最前头的那位便是现今依旧为江城刺史的莫封孝,而他身边走着的便是乐遥。桂鸿倒不是怕莫封孝,还是担心乐遥。想之前他们一次会面,乐遥便是举着剑朝着桂鸿杀来,要不是有周旺木拦着,乐遥早在桂鸿的身上捅出个一百零八个洞眼了。而莫封孝依旧为江城刺史,那也就是说,桂鸿一日为江城通缉犯,莫封孝一日就要把他缉拿到案。别说桂鸿担忧,连穆楚白也跟着担忧起来。大概是看到了桂鸿的反应,走在前面的莫封孝停住脚定睛看去,竟然笑了一下。而出乎穆楚白与桂鸿预料的是,他只是淡淡扫过桂鸿一眼,便走过他们身边,走到了最前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莫封孝身边人没有一个坐下,就是乐遥也只是按照习惯般的站在了莫封孝的身旁。“这……这……”桂鸿这会儿的境地有些尴尬,他走显得他心虚,他不走又担心自己被抓。总算,在那里站定的乐遥突然板着脸开了口,他对桂鸿说道,“你怕什么,又没有人会捉你。”桂鸿一听,腆着脸道:“呦?我这个通缉犯的名号是拿到了吗?”“程序上还没有,私底下是默认了。”说这话时,乐遥的脸板得铁青,看样子是挺不服气的。“甚好,甚好。”桂鸿长嘘一口气,从穆楚白的身子后面闪了出来。他大方地走到莫封孝的面前拱了拱手,“草民见过莫大人,莫大人是真的不会通缉我了?”穆楚白见状也跟了上去,站在桂鸿的身边朝莫封孝作了揖。莫封孝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若是说有改变,大概是脸色比以前更加红润,皮肤也比以前白了些许,他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过乱世逢生的人,反而像是在太平盛世中生活的豪绅。只见莫封孝抬了抬手,他起着慢悠悠的调子,说道:“虽然江城的案头上还没有撤,但是现在的确是不通缉你了。”“照这么说,那案子是有非同一般的进展?”桂鸿大喜,笑着追问。就是连穆楚白听了,他都忍不住露出脸上的欣喜,跟在桂鸿的身后频频点头。莫封孝犹豫了一下,“非同一般倒是谈不上,但是有一个足够能除去你头上通缉犯这三个字的证据出现了。”“什么证据?”这下追问的不是桂鸿,而是周旺木,看样子他也是方才知道这案子有了进展。莫封孝与乐遥同时看了一眼周旺木,而乐遥却没有开口。依旧是莫封孝说道,“事情是这样,先前江城连日大雨,城边的河流泛滥,淹了出来,冲了城郊外穆公子的坟墓。起初我们并不知,也是等到大雨停歇河水退去之后,我们才知道安葬穆公子的棺木被泥水推了出来。”说道这里,周旺木的脸色极是难看。莫封孝看在眼里,却没当一回事,他继续说道,“后来我们请人去将穆公子的坟墓重新安葬,具体乐遥你来说。”话说了一半,莫封孝竟然就这么停了,众人只得把目光挪到了乐遥身上,乐遥不得不接过话头,开口道:“我护送军饷从北方回到江城,得知穆公子的坟头被毁,立马请了人去修葺,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穆公子的尸身已经被冲出了棺木外。”第1章 清白在身“€€?!你们肯定发现了什么?”桂鸿急着插嘴,被周旺木一眼瞪了回去。乐遥虽然脸上表情极为不适,但还是对着桂鸿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发现那尸身并不是穆公子的。”“我说什么来着!”桂鸿还是没忍住,他拳头一挥,脸上立即挂满了笑容。就是连一旁的穆楚白都被感染了他的气氛,他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挂着笑,好像他的生死终于有了定论,终于可以天下大白了。可是下一秒,他才想起自己不是穆楚白,而是尹肜曦,于是他慢慢收回笑容,看着桂鸿,做出一副身为友人,对桂鸿的沉冤得雪,十分欣慰欢喜的样子。这方温凉听了却有些异议,他刚才一直没有插嘴,听到这里,也终于要开口来问,“这不对,当时穆公子的尸身由我与大哥亲自验的,不可能会认错。”几人扭头看向周旺木,他深锁眉头,也是一副不信的样子。乐遥继续道,“当时我们把穆公子的尸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在护城河里泡了好几天,全身几乎已经泡烂,除了他额头上的伤口以及身上穿的衣服,几乎没有办法完全辨认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穆公子。”“即便是这样,那么已经在地里埋葬了那么久的尸体,你们又怎么可能辨认出这个人就不是穆公子呢?”周旺木反问。似乎就猜到周旺木会这么问,乐遥看起来十分坦然,他道,“这尸体被大水冲出棺木后,其实已经化作白骨,而骨头不会因为在水里泡了多少时间,而变得与以往不同,我发现那个尸体,右脚的脚趾缺了一根小拇指。”“什么?”周旺木露出惊讶之色。“等等?缺了个脚趾?”温凉虽然没有像周旺木这般如此惊讶,但还是有些意外,可他又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感情上当然不愿意承认穆楚白是真的死了,但是生死这种事还是必须问问清楚比较妥当,于是他追问道:“虽然穆公子不是瘸子,但是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他摔入河里时给折断的呢?”乐遥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桂鸿,你学过医,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问到了老本行上,桂鸿自然得意,他笑着说道,“皮肤在水里会泡烂,遇到大火肌肉会被灼伤,但是如果骨头有伤,这新伤与旧伤的差别很大。现在这个尸体是断了个脚趾,这摔入河中断裂,与他很久以前断裂,这之后骨头伤口处所显示出来的颜色和形状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乐遥点头,“起初我也有过温公子这样的怀疑,于是我请了仵作重新验尸,发觉这个断指上骨头的伤口,所显示的是旧伤,也就是说,这个指头从很久以前就伤了,绝不会是掉在河里断掉的。”他这么说着,周围寂静一片,周旺木与温凉是死死地盯着乐遥来看,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乐遥只得自己继续说道,“所以当时我们仅凭伤口和衣着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穆公子,的确有点草率。”坐在前头的莫封孝喝完一口茶,他抬起头来,脸上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我就要问一问周老大了,你可曾发觉以前穆公子的脚趾是不是有受过伤?或者有曾发觉他是断指的?”这的确是得问一问周旺木。房间里的人全都把视线挪到了周旺木的脸上,而周旺木虽然紧锁着眉毛似乎在沉思,可却很快说出了答案,“绝对没有。”站在一旁的穆楚白偷偷干咳了一声,朝桂鸿的身后挪了挪。“这就是了,也就是说,那个尸身既然不是穆公子,那么穆公子可能还没有死,只是被人偷梁换柱,而你们之前所说,在当时那个期间,桂鸿出现了两个。一个是在江城,一个则是在南阳,那么加上这件事,也可以证明了眼前这个桂鸿可能真的没有杀害穆公子。”莫封孝如此说道,他看着桂鸿的脸上由惊变喜,又慢悠悠地加上了一句,“只能证明一半。”“啥叫一半啊?”桂鸿不满。“除非捉到了真正的凶手,也才可以完全洗脱冤情,否则我还是会怀疑你,因为你之前所说的证据都是你自己说的,虽然你有人证,但是这位人证……”莫封孝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桂鸿身后的尹肜曦,“他说得话可信度也只有一半一半,所以在没有捉到凶手之前,我还是可以随时随地通缉你,反正我也想破了这个案子,拿你做冤大头也不是不行……”“咳咳……莫大人……”乐遥在旁边沉着脸,连忙提醒一下莫封孝的话语。莫封孝哈哈一笑,“我这是在开玩笑呢。”众人略略松了一口气,特别是桂鸿,他简直要雀跃起来。“那现在这个案子要怎么办?”周旺木严肃地问道。莫封孝想了想,“诚然我也没什么头绪,你们之前说有可能是那个任七所谓,那么试问,这位任七与穆公子之间有什么恩仇?”这事说起来似乎有些费劲,周旺木与温凉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憋了好一会儿,周旺木才说,“任七原本是在山寨中跟随我的一员……后来,莫大人你知道,在你们上山并且把穆公子带走之后,他就对穆公子一直心怀不满,他认为,最后失去了那么多兄弟,山寨变成这个样子,最大的源头都是穆公子。”“噢,说得在理。”莫封孝一点头,“看起来这位任七应该是挺讨厌穆公子的。”一旁的乐遥听得却眉头紧锁,“就算是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你这么说我,我跟穆公子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你都怀疑是我做的?”桂鸿不满意地叫道。“因为是我看着你把穆公子推下去的。”周旺木在旁冷冷地解释道。桂鸿这下哑了声,只得当做是黄连吞。“若是要说实质的事情€€€€”那站在角落里从头围观到现在的仲孙孤临突然开了口,他一向不爱说话,大家也都习惯了,可就是如此,他突然开口,也的确把周遭的几个人给吓了一跳,他们都纷纷扭头看着仲孙孤临,只听仲孙孤临继续说道,“€€€€周老大,还记得当时穆公子来我们军营后,任七见到他的反应吗?”不说是周旺木,连温凉都点了点头。温凉说道,“当时任七还拿刀要杀害穆公子,甚至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若是这么说,任七看起来还真的不是没有这个杀害穆公子的可能,毕竟他有过前科,而且的确是动过手。”“你们都看到了?”莫封孝问道。包括周旺木在内,温凉与仲孙孤临都点了头。就是站在一旁的穆楚白也差点忍不住要点头。“这么一看,就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了。”莫封孝看着他们,“但是这个任七人到底在哪里?不是后来说死了吗?”这下,周旺木等人便把视线挪到了温凉的身上。温凉开口道,“本来以为他死了,但是后来发现他没有死。”“现在他人呢?”“不见了。”站在身旁的桂鸿跟着翻了个白眼。温凉将他与仲孙孤临的所见与自己的推敲一一告诉莫封孝与乐遥二人来听,莫封孝听罢没有反应,而乐遥却点着头略有些赞同地说道,“既然是温凉的话,那所言非虚,看样子这个任七的确古怪,倒是需要上报上去,要人多加提防。”“且不说这个。”莫封孝突然抬手止了话头,他扭头看着周旺木,有些关切又带着疑问的口气,说道:“周老大在京城可是树立了什么对头?”“此话怎讲?”周旺木不解,反问道。莫封孝蹙了蹙眉头,“本人朝贺完毕还未出皇城,便就已经听到了周老大的名头,要是好话,我必然头先就跟你说了,但是听下来可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刚才想到了就来问问,怎么?刚入京城这么一会儿时间,就已经跟朝中的人搞不好关系了?”这话说得周旺木莫名其妙,他眉头跟着一皱,“不知道哪里来的疯言疯语,我哪里树敌了。”莫封孝突然展眉笑了,“要是没有敌人,那我刚才的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且当做我什么都没有说;但如果周老大自己心里有所感觉,那么你就要小心了,像是贪污受贿私相授受这种罪名,历朝历代,但凡是套在脑袋上的罪,可是摘都摘不掉的。”“多谢莫大人关心了。”周旺木委身一拱手,恭敬地说道。“何必多谢,我就随口一说。”莫封孝摆了摆手,“那么穆公子的案子我先同你们说道这里,如果你们知道那个任七的行踪,定要立即通报到江城,毕竟这件事嘛,跟挺多人都有些关系。”他的眼睛在周旺木周身几人上扫了一圈,就在收回视线的刹那,他的视线落在了穆楚白的身上。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有些戏谑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两圈,脸上慢慢露出一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