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三杯两杯碰了碰,不像年夜饭时喝得那么猛,只是一瓶酒也喝了底朝天。温凉的脸色丝毫未变,而穆楚白的脸颊却露出了淡淡红色,看来的确是不胜酒力。穆楚白坐在前面微微笑了一下,双眼弯成了一汪春水,身子靠在了桌子边上,只听他轻声说道:“能与温兄喝上这么一回,我也满足了。”“这么容易满足?不像你。”温凉也跟着抿嘴一笑,他收拾了桌上的酒具,“可惜八仙酒只这么一瓶,等大哥他们回来,让他们再替我们带些过来。”“好。”穆楚白点了点头,搁下酒杯,又开口问:“要买多少东西?周大哥他们几时回来?”“这么快就想大哥了?这不是刚到了下午么。”温凉不动声色地开了个玩笑,心里实打实却是一个闷棍。穆楚白本就是粉红的脸上更是红晕难开,“温兄你也拿我开起玩笑来了吗?”温凉笑着不说话,轻巧地收拾好了酒具。两人一时两两相望却无言,脸上却是挂着笑。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点到为止,风轻云淡,再也没有往深了一步去想。正这么笑着,耳边传来了噼啪作响的鞭炮声,温凉这才略略蹙眉,对着躲在圆木柱子后面的两顽童说道,“哪儿不好放你放到这里来,是不是还嫌宋府里青烟不够多么?要是让别人以为我们这里走了水,看你们怎么说!”话语看起来是责怪,可口气却并非严厉。说罢,邹茶与盖多多从后头闪身跳进了凉亭里,在他们身边的石凳上一左一右地坐下。邹茶笑道,“你们喝酒聊天,不会太闷么?”“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没来由的温凉口气便就冷了下来。邹茶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穆楚白,便没再说话。只得盖多多起了话头,此后温凉的语气也好了许多,他们闲聊了一个下午,直至傍晚的时候,周旺木带着兄弟们回来了。因为要给山寨添置不少东西,所以大包小包地在前院空地上堆成了一个小丘。虽是寒冬冻彻骨,但周旺木还是出了一身臭汗。宋风想得细琐,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给几位擦身。看着那一堆东西,温凉站在穆楚白身边感慨,“不知要花几日才能把东西都送上山寨。”穆楚白答不出来,只得空笑。好在年初这几日都是晴天,拿任七先前在门口感叹的那一句“冬至日大雨没白下”来说,今年正月里来的天气,真是好的没话说。这到底方便了他们运货,从洪州城宋府一路坐着马车送到山寨,快一些不过花上一天,慢一些清晨就要出发,虽然东西多,可天公作美,运了几天,东西也差不多都送了上去。而新春也快要到了头,还有好几天就到了元宵,听周旺木的意思,等元宵逛完了闹事,隔日就回山寨,他们还有事要做。先前出去办货,道听途说了一些道上的消息,就等宋风去核实。今日宋风春光满面地回来,一看就是好消息。后来温凉听了听,也并不算是个实打实的好消息。第77章 南方起义那臭老九手下有个叫韩缠子的家伙,虽然面上说是臭老九的手下,实则与肖大壮一样,另外自有山头。这回下山来替臭老九做事,卖的是前朝文物。平日里臭老九倒一次斗,必然将手里藏着的宝给脱手卖出,绝不留到明日。这次也不意外。周旺木还在想,这家伙过大年还要去惊扰祖宗,非要折寿不可。宋风回来说,臭老九这次挖了前朝开国皇帝的坟头,拿了供在棺木旁长明灯下的青釉翻花古瓷花瓶,通过韩缠子的手,送给南方刚起义的一位将军。不出所料,但凡是在场听的全都没听清那花瓶到底叫什么名字,却一个个都跳了起来,喊道:“南方起义了?”宋风点了点头,脸上是风轻云淡静若止水,他道:“镇守大将军年前起义,他手上有十万大军,是京城守备兵力的两倍,气势很大,只怕这次皇位不保啊。”周旺木抬手,问:“北方现在是什么意思?”宋风扭头看着周旺木,一脸明知故问,“还能是什么意思?两位亲王,一位主张议和,一位主张镇压,传闻已经在朝堂上闹翻了,当今皇帝年轻无能,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轮不到他来作为,毕竟头上还压着皇太后,垂帘听政早就成了一个笑话。”温凉也是点着头,同意宋风的说法,他拿着自己的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插嘴道:“再指望这个朝廷就是做梦,但是不知道这位镇守将军有没有能耐,哪怕手里有二十万的大军,是被人拱上台还是真有什么想法,得看看再说。”“不用看了。”周旺木一摆手,脸上却是认真地样子,看来是把方才宋风的话都给捉摸了一遍,这才说道:“臭老九都知道要拿了古董去孝敬那位大将军,势力强弱一看就知道了,只不过这次不能让臭老九得手,那古董怎么说也要劫下来。”正说着,原本不在前厅内的穆楚白突然从侧门走了过来,手里端着茶壶。方才茶凉了谁都没有察觉,聊得甚是开心,穆楚白便就拿了茶壶去灶间倒新的,回来时正好是周旺木一句话刚说完,下一句也没人接的空当。穆楚白放下茶壶看了看几人,笑道:“接着聊呀,别管我。”周旺木干咳一声,这种事他本不想让穆楚白知道,毕竟他是应该生于太平盛世的人,然而现在的局面也轮不到他周旺木多想,他接着道:“那臭老九以前做了这么多事,妄想靠这次来拉拢与那将军的关系,没有这么容易。”温凉也点头,他坐在穆楚白的身边,瞄了一眼穆楚白,这才对着周老大说话,“看起来臭老九也想靠着这次改朝换代,好让自己也跟着改头换面,就算不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想脱下这山贼的外衣,让他老年之时过得风光些吧。”宋风也说,“臭老九不会去想着自己手下,现在承诺说得好听,到最后翻脸不认人的只会是他,仔细去想,他要铺得路,全都是给自己铺的。”“那这件事就不能让他得逞,先前做了这么多事还想一张纸全都擦掉,别想得太容易了。”周旺木接过穆楚白递过来的茶水,竟然一口都喝了去,忘记了这杯子里的是茶不是酒,还被不小心漏进去的茶叶给呛了,咳了半天。第78章 楚幕白雪周旺木抬眼看了看穆楚白,那头穆楚白笑着给他拍了拍背。想他一生走在刀尖上,这辈子都跑不出坏人两字,竟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遇到了像穆楚白这般良人。他时刻提醒自己,如今手头边的是茶不是酒,烈的是过去,现在他还要多替一个人着想。温凉接过话头也细细说道,“这次韩缠子在洪州城必定有动作,还得仔细打听一下才成,这还要继续麻烦宋兄了。”宋风笑得一脸如花,口气是轻松自在,“这什么话,我们不至于客气到这个份上。”不远处,缪元轻轻哼了一声。这便罢了国家大事的话头,聊起了别的事。他们平日里也是这么坐着聊天,只是今日凑巧,常汉等人早早就回山寨送货去了,周旺木落得清闲,也坐了一席之位。因为这次带上山寨的常用品东西挺多,且说光光是把物资送上山寨就花了好几天,打从上次他们聚坐在一起聊天,就已经过去了几天,一望过去这便到了正月十一,这日一大早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下得每个人都哆了一嗦。唯独邹茶比较开心,硬是拽着盖多多和穆楚白要与他一起打雪仗。穆楚白哪里玩过这些,以前在穆家即便是下雪的日子,也是躲在屋子里看书,穆家老爷规矩很大,岂能认同他们像是乡野孩子一样在外面玩耍。回忆想来,从来那些日子里的画面都是身前一杯热茶腾腾冒着白烟,嘴里是之乎者也。白日里抬头是横梁,晚上抬头是床梁。哪能像如今这般逍遥,若是放在十年前,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与邹茶玩了一会儿,穆楚白的浑身上下都沾了白雪,好像跟他的名字一样。那头周旺木缩着脖子拢着双手从回廊走过,见了此状,摸着鼻子大声喊着,“阿茶你别玩的太过火,要是穆公子着凉了我拿你是问。”那头嘻嘻闹闹笑成了一片,周旺木跳下了台阶,双脚一深一浅地踩在了雪地里,与他们闹腾了起来。光阴匆匆,这一天过得很快,翌日一早,宋风就打探来了消息,那韩缠子与臭老九的人接头,就接在今天晚上的颂花阁里。初初听了消息大家都闷声不响,穆楚白看了看几人眼神,心知不好说话。宋风笑得双眼要流出了秋波,这头温凉闷闷应了两声。温凉道:“看来这件事也得我去了。”任七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指尖捻着发梢,一声轻柔地说:“温军师去的话,要不要在下陪你?”眼睛似乎看穿了温凉,却没再多说一句。他身后的仲孙孤临动了动手中的剑鞘,只看地板。气氛略有些微妙,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应声说道:“这次还是由我跟阿凉去,免得你们又惹出别的事来,其他人老样子,该送东西的回山寨,不送的就看门。”话中有话,一听就知道那个颂花阁不是什么好地方。其他人憨憨地笑,像是常汉对着霍三娘笑。穆楚白好奇地开了口,“那是什么地方?我能去么?”一听这话,周围人都沉默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周旺木,这十几双眼睛,非要把周旺木给看得身穿百孔不可。那头温凉笑得出了声,竟然说道:“那就带穆公子去看看,省得到时候怀疑我们大哥在外面拈花惹草。”第79章 送花之阁一张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只是两头都晓得后面藏着谁,心里掖着不说,捅破了毕竟不好看,不如隔着窗看花,管他是牡丹还是杜鹃,不过都是花罢了。周旺木听了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穆楚白看着温凉不由得也笑了。笑过之后,周旺木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抬头看天,雪停了,风止了,今晚又是一个好天气。傍晚时分,凉风徐徐,只是因为过年,虽然天色暗的早,但街道上行人却是不少。年已过大半,可每个人依旧是喜气洋洋,手拿着风车也有,提着灯笼也有。毕竟快要元宵了。周旺木穿着一身墨绿长袍,在灯笼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明亮。正月里来不得梳洗剪发,他的头发乱糟糟得绑成了一个辫子竖在脑后,下巴上的胡渣本是被他剃了,现在又长了出来,很短的一点儿,却是毛茸茸的样子。他带着温凉与穆楚白一路溜达到了颂花阁所在的那条街上,刚站在街头,穆楚白看了就哑了嘴,先前还以为是温凉与他开玩笑,谁知道还真是个花街柳巷,莺莺燕燕聚集的地方。穆楚白干咳一声表示不在意,可温凉却笑得出了声,他拿着扇子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一个圈,笑道:“在下可一点都没有骗你啊。”穆楚白听出了他的意思,自己再忸怩就显得小家子气,他在温凉身边一站,“还好有温兄替我说话,要是我不来,还真不知道我们老大要怎么‘拈花惹草’。”玩笑的确是玩笑,周旺木听了也跟着笑。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层关系上,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穆楚白都能豁达到开玩笑,周旺木也没有什么不能豁达的。温凉与穆楚白走近了一层,两人比肩在那里说话,平日里两人都是足够出挑的人物,今日站在这柳巷花市中,便是夺了不少光芒。原本周旺木算是相貌堂堂,像他这番身材壮实的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已经足够垂涎,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两位公子,一位温文尔雅,一位风流潇洒,更是夺了目光。从街口走来,每个站在门口的女人都甩着帕子冲他们招呼,连楼上的女人都忍不住探出头来一看,惹得屋里头的男人怒骂不绝。就是走在他们俩身边的周旺木也觉得压力有些大,怎么明明他是老大,却像是那两位公子的跟班一样?又往里头走了一点路,终于来到了颂花阁。颂花阁亦非这柳巷中最大的一间,花魁也不是这花市中最艳的一朵。颂花阁抬头看去不过两层,里头倒是挺大。一进门便是一张大屏风,大厅里横竖两排统共放着六张圆桌子,里头是一张大舞台,舞台上弹琴的跳舞的,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只不过放眼望去,那站在舞台上唱戏的不管是什么角儿全是女的,戏服也穿得不整齐,不是滑了肩膀就是露了腿,戏文也是淫词艳曲,唯独能说上的便是那唱戏的嗓子倒是好,长得也不错。周旺木先走了进去,一小厮就腆着脸笑着走了过来,双手搓了搓。温凉懂这里的规矩,不等开口,就从怀里拿出一块银锭子放到了小厮手心里。小厮一看,立马乐开了花,引了他们到席位正中的一张八仙桌边上。第80章 立见真主刚坐定,立马就有三位穿着艳服花衣的女人过来伺候,不是敬酒,就是那身子挤来挤去。周旺木与温凉应付得倒是如鱼得水,可穆楚白却受不了。他一边往旁边躲,一边尽可能地少喝酒。可伺候他的那女人却是花中出了名得浪,眼睛一扫就知道公子有几斤几两,就是嗅着味道都能嗅得出穆楚白是个生的,没开过荤,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穆楚白怎么能对付得了,他求助一般地看向周旺木,可是周旺木却沉浸其中,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穆楚白有些窘迫,十分尴尬地应付了一会儿,再抬眼去看,一旁的温凉突然起身,拉着身边的女人就往二楼走。穆楚白看得呆了一呆,坐了温凉原本的位子往周旺木身边一靠,低声问,“温兄是去哪里?”周旺木言笑自若,只说:“办正事去了。”两旁的女人笑了起来,连忙蹭过来说,“公子若是要办正事,定要叫上奴家,奴家保证让两位公子欲仙欲死,快活的好似神仙,嘻嘻嘻。”穆楚白听了头皮一麻,只能应付地笑。身旁的周旺木倒是没有他这么反常,他手中拿着酒杯,眼睛在二楼的走廊上看来看去,约莫是一盏茶的工夫,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手臂,道:“我们也该干正事了。”女人们的笑声传了过来,起身蹭来,拽着两人的胳膊。好在穆楚白稍稍习惯了一些,他假装自己镇定自如,跟在周旺木的身边,两人以上二楼,就往二楼最里头的一间屋子方向去走。本是伺候穆楚白的女人看出了些许端倪,她拽着穆楚白的胳膊,细声细语说道:“哎呦公子,里头那间有人捷足先得了,不如到奴家的屋子里去,今日刚刚换了熏香,保你欢喜的不得了。”说罢,只见这女人手里加大了力道,把穆楚白一拖,他与周旺木之间便多了距离出来。周旺木听闻扭头来看,突然笑嘻嘻地拉着这个女人的胳膊,把她往自己手里一送,谄笑道:“我那朋友平日里胆小,你这么说他绝对不跟你去,倒不如跟着哥哥我,哥哥保证能把你伺候的开心。”说罢,一只手在那女人的下巴处捏了捏,那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献媚地点了点头。可穆楚白却是黑了黑脸,倒是没有想到,周旺木应付女人的本事是游刃有余啊。领着她们左拥右抱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门而开。穆楚白跟在后面,也不知里面的人是谁,只是见那两个女人走进了屋子里,再待到自己进去,两个女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穆楚白愣了一愣,身后的大门应声关上。周旺木把他拉进了屋子里,穆楚白抬眼去看,屋子里站了几个人,前头是温凉,他的身后是仲孙孤临与任七,不一会儿缪元从纬纱后面冒了出来,看了地上两个,叹道:“怎么还有两个女人?”依照计划,周旺木带着温凉与穆楚白大模大样从正门进,而仲孙孤临领着任七与缪元在后面接应。还以为他们会候在暗处埋伏,这么光明正大地待在屋子里与他们接应却是没有想到。任七与缪元处理了那两个女人,把她们和原本温凉带来的那个女人都藏在了里间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