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尔终于忍不住回望过来,皱起眉:“什么意思?”艾利克斯眨了眨眼睛。是了,这个人无论是从仪态还是着装还是外貌看都是标准的贵族出身,骨子里浸着贵气。但实际上,他非常不拘泥于礼数,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挺礼貌的,实际上很快就摘掉了那个守礼的面具,偶尔会看起来有些无礼。如果是对这方面有点要求的贵族,必然会对此心生不快,然而,再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刻意无礼,而是他对待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态度,无论是贫民还是皇帝,只是把他们当做跟他拥有同样人格的人看待。在战场上,他会强调从属关系,但这单纯是为了军队的纪律性,和一些人强调自己的强权定位,作威作福,是本质上不同的。艾利克斯觉得这方面,他非常对自己胃口。但另一方面,他也就更加纳闷,所以英格尔对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拘谨、疏远、距离感,并非是因为君臣之间,而是因为他单纯不想与他这个人深入交往。至于其原因,艾利克斯只能暂且将其归咎到,英格尔本人是一个不太容易打开心扉、心防极重的人。艾利克斯并不害怕这个。挑战难题本来就是他的强项。反而会激起他的好胜心。和众军官打好关系也是他的职责之一。不过偶尔,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在英格尔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的地方,他对艾利克斯说话的语气,仿佛就像他们认识了十几年一样,老朋友一般,那种处于自然的随意。艾利克斯捕捉到了几次这种情况,他没有直接说出口,怕是自己想多了。这样矛盾的现象,当着本人面,如果说出来可能会引起尴尬吧,指不定人会再次拉远跟他的距离,他有这么一种直觉。艾利克斯摸了摸下巴,随便找了个借口:“……啊我刚刚看到你头发有点长,这样在战场上不会不方便吗?”在丘涅,很多贵族的确有留长发的习惯,但是到了战场上,基本上都开始留短发,或者是剃光头,清洗更方便。哪怕女人也是如此。因此,他很少见长过肩膀的头发了。英格尔伸手拈起头发看了看,“………是吗,我只是单纯忘了这件事,还有首都的理发师手法太差了,既然这样,我把它剪掉一些好了。”艾利克斯本来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第二天他的头发真的修短了,剪得还算整齐,剪短了很多,但也没有短到扎不起来,还是能用丝带扎成一个小揪。看到他的新发型,有很多人是惊讶的。英格尔只是对艾利克斯解释道:“我母亲不喜欢我修太多,所以我只剪了一部分。”那一刻,艾利克斯突然感觉,他真的好听话。凡是艾利克斯说过的话,无论巨细,他都记在心里。只要不是战略上政策上重大的问题,他基本上都会按照他说的去执行。还有,英格尔的记忆力,其实特别的好。比如,在某一次战略部署的会议上,它不但能用魔法构建立体地形图,还能准确地指出某个队的某个人的准确站位。艾利克斯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还附带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军官对英格尔的这个能力感到惊讶,他们仿佛习以为常,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艾利克斯把惊愕默默的藏在了心里。当然,让他对大巫师这个名号转变最大的是在第一次,对魔族的突袭战争里。制定战略的时候,英格尔提出,要进行广域的魔法攻击时,艾利克斯非常疑惑,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全都赞同点头了,因为对后续的战略影响其实不大,艾利克斯也就没怎么反对。可是真正到开战的时候。他见到无数的火球从天空坠落,他看见一只由火焰构成的鸟燎过战场,将魔族焚为灰烬。而那盛大的魔法竟然仅出自一人之手,他惊呆了。他目前只见过露西娅皇后使用过大型的攻击魔法。其他巫师,有了新的魔咒全书之后,理论上来说也是能够使用攻击魔法的,但是真正去实践的很少。战辅巫师项目培养出来的巫师,能使用中大型攻击魔法天赋就算不错的了。但他能够将这种广域魔法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并且持续一整场战斗。艾利克斯久违的听到了身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他像个看到了崇拜的英雄的小孩子一样,眼睛熠熠生光地夸赞他:“太厉害了!你的魔法能做到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呢?”英格尔斜睨了他一样,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艾利克斯这时才意识到,他眼前的这个人,不只是一位军医、参谋,他还是实打实参与到前线战斗的人员。也许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是这么来的吧。也许人家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斗。他瞬间又萌生起肃然起敬的心态。这样的人在同一片战场上跟他共同经历了许多场生死的战役。然而,不知道为何,每当艾利克斯用崇敬灼热的眼睛看向他时,他都会不自然的撇过头去,然后不自觉地拉下脸来,而且还不能表现的太过,导致脸部肌肉有些僵硬。这让艾利克斯感觉有点好笑,是很独特的害羞方式。艾利克斯越了解他,越发现,这个人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试图刻意伪装自己却根本装不到位的人。比如他想给自己裹上一层坚硬的外壳,把人聚之门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咸不淡,有时甚至可以说冰冷。但是对于他人给予的好意,又半推半就,不忍心拒绝。艾利克斯去视察伤患营地就经常能看见有人给他送感谢的东西,也许是信,一朵战地上的野花,一些不算珍贵的金属饰物,他一律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是都会把东西保存得很好。追求效率,但是会保证每个伤患的身体都得到切实的救治。可是这样也有一个巨大的问题,他毕竟是身体素质不算太好的巫师,身兼数职,各处操劳的结果就是,在一个月之内,他昏倒了五次,第五次终于让医生诊断出来是贫血。艾利克斯亲眼看到了一次,之后他就忍不住督促他吃铁叶。对此英格尔只说没有用处,可还是为了让他安心而煮起了铁叶茶,定时喝下去。戴着一副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却每次都乖乖喝下去的样子,也不禁让他发笑。艾利克斯还发现,自己的朋友们似乎跟他也认识。他偶然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次看到谢丽尔叫住了他。“应!”她是这样叫他的。艾利克斯明显能看到英格尔对此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瞟到自己这边,又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而收回去。于是,艾利克斯也意识到了,他不想让他知道,他们是认识的。【为什么?】艾利克斯拦住他的肩膀,“原来你们认识?谢丽尔为什么叫你应?是你名字缩写吗?我也可以这么叫吗?”然后,艾利克斯眼看着原本颜色就淡得可怕的脸,呈现出了冷白的青灰,他的嘴在哆嗦。眼睛根本就不敢看他。艾利克斯:“…………”艾利克斯屡试不爽的真诚坦率交友原则又在他这里碰了壁。艾利克斯也是第一次见乐天派没心肝的谢丽尔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饶是艾利克斯这样的厚脸皮也有点挂不住,但他语气里没有勉强,他无奈地松开了他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这样可以跟我明说,我就不会再做出失礼的事情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英格尔缓缓摇了摇头。艾利克斯顿了一下,惊讶地追问:“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与虚弱的表情相反,英格尔笃定地点点头。艾利克斯喉头涌出一股莫名的喜悦,他无声笑了起来,随后他得寸进尺道:“那这么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英格尔深深地看着他,眼底藏着些难以言明的滋味。艾利克斯却全然不理会,露出一抹粲然的笑:“你怎么这么别扭?唉,我早该想到的,你表现出来的,跟你真实想法完全不一样,其实我们早就算是朋友了吧?”英格尔用干涩的嘴唇轻轻重复几个字:“……是朋友?也是战友?”“是啊!我们都一起战斗这么久了!还说这个?当然是了!”艾利克斯全然不知地应和道。英格尔用自语般的声音确认道:“以后也会一起并肩作战?”“没错啊!怎么说这个?你和我又都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艾利克斯第一次看见英格尔脸上出现一丝接近明朗的,温和的笑意。他心里也莫名其妙跟着充满了暖意。艾利克斯转过去问谢丽尔,“谢丽,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对于朋友的隐瞒他一向采取的是坦然置之的策略。艾利克斯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她想说,那就说,不想说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他,不想说。他完全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总比刚刚尴尬地收尾好。谢丽尔咬住了下唇,瞄了眼英格尔,在他点头之后,她把他们认识的事情告诉了艾利克斯,只不过省略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她说有人给英格尔下泻药,她扔掉了泻药水,结果英格尔喝了有毒的水。艾利克斯从中捕捉到几个关键的点,比如有毒的水,本来是给谁的?谢丽尔只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草草带过去了。艾利克斯本来想探究一下,但见谢丽尔无意深谈,也就作罢了。自从确定了他们的“朋友”关系,艾利克斯认为他与英格尔的距离近了许多,单方面主观地这样想。起码在会议上,两人的交流更加顺畅了。于是,艾利克斯就发现了,解除了疏远“禁制”的英格尔与他,默契实在是太过度了。有时候谈着谈着,艾利克斯说出一句话,英格尔竟然能顺利的接上下一句话,正如他内心所想,分毫不差。他们俩在大部分的立场跟策略方向上都趋于一致,偶有不同,大致是发现了对方没想到的漏洞,两个人的思维能够彼此查漏补缺,更加完善对策。艾利克斯私心觉得,真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有时候我感觉我们俩不像是才认识了一个月,像是认识了十几年哈哈哈哈。”只是当他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看见了英格尔紧闭的嘴唇。遥望着远方的那个眼神,像是在躲避他的探究,又像是独自担着沉甸甸的什么东西?艾利克斯知道,这样的人,他的真心是很难立刻撬开的。艾利克斯也不想去勉强,虽然他们很合拍,毕竟他们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不过既然并肩作战,大家都是共同生死的伙伴,时间一长,不愁他不对他们吐露真心。直到他听到了“不死的巫师”这个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