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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1 / 1)




话音中裹挟着雷霆之威,如一条怒龙,威势迫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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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轻摇,帝王的眼神晦暗难明。
但即便不看,任谁都感觉得到他身上冲天的杀意。
众臣惶恐悚然,双膝一碗,跪俯在地。
朱衣紫袍纷纷委地,满殿公卿之中,唯一人依旧站得笔挺,与帝王遥遥对望。
是,那个始作俑者、乱臣贼子。
若此刻还有人敢抬头,就会发现这谋逆犯上的权臣眼中,细细观之,有丝丝缕缕的笑。
不是讲帝王逼至绝境的得意,更非耀武扬威的嘲弄,而是一种,欣赏般的,赞叹的笑意。
他微微仰面,望着赵珩。
如在仰望,他此生中唯一虔敬信仰、敬慕的神明。
赵珩:“……”
虽然姬循雅面上不显,但他和姬循雅实在太熟了,熟得同床共枕如胶似漆,那点微不可查的小情绪赵珩一眼就看得清晰。
姬循雅在那傻呵呵地乐什么呢!
看他生气姬将军很开心吗?
姬将军在帝王阴冷的注视中微微颔首,这是一个极谦恭的姿势,像是在同皇帝请罪一般。
他口中说的,也正是请罪,“臣不敢。”姬循雅恭恭敬敬地说:“臣自入朝为官以来,一直恭谨侍上,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今日陛下说臣欲问陛下之罪,臣实在惶恐无地。”
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有大臣闻言差点把眼珠瞪出来,疑心自己听错了,姬循雅是不是没把话说明白,应该是他自为官以来,一直让别人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吧!
就凭他现在敢在大殿上质问陛下,他同这八个字可沾了半点边?
若非场合不对,赵珩差点被姬循雅逗笑了。
好一个谨、小、慎、微的姬将军。
惶恐万分的姬将军继续道:“陛下为君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臣甘之如饴,”他微微垂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长睫轻颤,“只是周截云渎职,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说得自己好像十分委曲求全,实则被派去烧火油库的说不定就是姬循雅的人。
皇帝就算再恨姬循雅,之前姬循雅狂悖犯上他都忍了,岂会在昨日突然沉不住气,还命令禁军去放火,岂不是在明告天下,他要把靖平军的营地炸上天吗?
在场诸人多被姬将军这幅模样弄得身上阵阵发寒。
此人不仅狼子野心,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明明极有可能是贼喊捉贼,却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简直,像条毒蛇。
安静无声地蛰伏着,只等待给人致命一击。
赵珩深吸了好几口气。
从何谨的角度看,赵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他想给皇帝顺气,奈何赵珩不要旁人碰,他只得站在一旁,担忧地望着皇帝。
皇帝双颊都泛着一层湿红,理智似乎有些回笼,他强压怒火,沉声道:“那你想要如何?”
姬循雅目不错珠地盯着赵珩看,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下。
他喜欢看赵珩除了装出来的笑以外所有表情,愤怒亦然,皇帝眸光中怒意摇曳,生动而粲然,如同一团,能焚烧尽世间所有的火。
他开口,“臣以为,既然周截云疏忽失察,就说明此人心浮气躁,难堪大用,放在陛下身边,臣不放心。”
冯延年不是没见过姬循雅对赵珩那种容不得任何人插入的占有欲,在这种严峻场合,忽地有一瞬走神。
你不放心恐怕不是因为周截云犯错,而是因为他样貌尚可。
他腹诽了句。
皇帝搭在案头的手有一瞬攥得铁青。
何谨看得心惊胆战。
“周截云为陛下一手简拔,”姬循雅继续温言道:“天恩浩荡,即便他有大过,臣以为,也不该处置太重,只剥夺官位,罢为庶人,令他自裁即可,便不牵连家人了。”
此话一出,大殿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罢免官职,令其自杀,还只是即可?
倘火油库当真爆炸,就算那禁军和周截云毫无关系,也足够周截云这个禁军首领死几百次了,可——火油库不仅没爆炸,还极有可能是有人构陷暗害。
难道仅凭此,姬循雅就要杀了一高官要员吗!
姬氏之跋扈狠辣可见一斑。
姬循雅含笑地望向赵珩,温柔地询问:“陛下觉得,臣处置得可妥当吗?”
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并不满意。
皇帝陛下气得差点拍案而起。
奈何陛下天潢贵胄,接触到的腌臜话实在有限,翻来覆去也只能骂出几句乱臣贼子胆大包天和你放肆。
在姬将军听来——说不定他还挺喜欢听赵珩拧眉骂他的。
众人只得陛下抽了一口气。
皇帝眼眶都红着,如熹光照雪,白处极明净,红处又似染了血,却不给人缱绻之感,唯觉气势愈加逼人。
“昭昭国法,”众人听得帝王声音有些沙哑,“非尔党同伐异的刀。”
这话说得就太狠厉直白了,只差没有将此事就是你做的来构陷朕的人说了出来。
百官跪俯在地,赵珩看不见他们的神情。
三三两两的目光交错中,暗潮涌动。
既然皇帝能如此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姬循雅面色沉了一秒,旋即又露出个很温和好看的笑容,非但没有半点被戳破了的尴尬,反而坦然地问:“陛下以为,是臣在诬陷周截云?”
难道不是吗?
有人忍不住心道。
他问得太过坦荡,就不像疑惑了,却像挑衅。
便是我做的,便是我随意寻了理由要杀你亲自挑出的禁军统领,陛下
,您当如何?
“是与不是,卿自己明白,又何必问朕?”赵珩冷笑道。
语毕,竟起身,拂袖而起。
他只冷冷地掷下几个字,“散朝,诸卿自去。”
众臣无不错愕,膝行上前半丈,“陛下——”
仓皇抬头中,只见一着浓黑滚金朝服的背影转身而去。
何谨也愣了一秒,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婢。”
上朝上着把皇帝气跑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通常发生在臣子忠直,皇帝还算有容人之量的时候,他们这位陛下有无容人雅量他们尚不确定,但姬循雅绝对与忠这个词毫无干系。
姬循雅似也没料到赵珩能直接离开,顿了两秒,旋即抬腿大步跟上。
众臣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崔抚仙。
崔抚仙犹豫一息,“陛下既然已经言明,那就请诸卿自去。”
众臣见事无转机,也都起身,有的如同劫后余生,快步向殿外走,有的则看着崔抚仙欲言又止,还有的直接到崔抚仙面前。
譬如周小舟。
小周大人面色方才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心绪复杂之至,既觉姬氏狂悖陛下受辱,又觉得自己无能,隐隐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最终道:“崔相,不需要派人去看看陛下吗?”
正要离开的冯延年脚步顿住,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小舟。
派人看看?
好蠢的话。
人家有争端,自然是床头打架床尾合,姬循雅与皇帝的关系太非比寻常,他们派人过去只会添乱。
周小舟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
崔抚仙想点头,旋即又轻轻摇头,“不必,陛下自有分寸。”
周小舟张了张嘴,“姬循雅武艺高强,我怕陛下会吃……”
亏字还未说出口就遭冯延年打断,冯大人弯了弯眼,“小周大人多虑了,陛下身边自有轻吕卫保护,你个文官,过去做什么?”
他上下扫视一圈周小舟,狭长的双眸中清晰地写着:也不如何抗揍。
周小舟怒目而视,“你……!”
陛下怎么会重用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周小舟冷笑一声,“既然大人们顾虑重重,那我过去。”
语毕,转身就要走。
刚迈出两步就被一把攥住了胳膊,周小舟猛回头,正好对上冯延年黝黑的眼睛。
“别去给陛下添乱。”冯大人的声音还是如平日那般和气,却透出了股不容置喙的冰冷。
“两位大人,”正剑拔弩张时,一声音插入其中,冯延年回头,见工部尚书乔舒瞻正站在不远处,温和地笑道:“大家同朝为官,何必动气呢?”
周小舟甩开冯延年的手,朝乔舒瞻略一点头,转身出殿。
崔抚仙轻叹一声,道:“到底年幼,关心则乱,还请冯大人勿要与他计较。”
乔舒瞻笑道:“话虽如此,
不过为官了就不是孩子了,我知道崔相与小周大人的父亲交好,视之如子侄一般,只是未免娇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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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舒瞻与冯延年都朝崔相见礼。
待他背影已看不见,乔舒瞻才对冯延年笑道:“崔氏累世高门,与诸族多年联姻,沾亲带故也是自然。”
话明为劝慰,实则挑拨。
冯延年笑,豁达道:“无事,我已司空见惯了,多谢乔大人开解。”
乔舒瞻听他语气中似有阴霾,亲密地说:“冯大人雅量,旁人所不能及。”脸上又划过一缕忧色,“今日将军行止,未免有些损伤陛下颜面。”
冯延年轻轻点头。
而后好像意识到自己不该与乔舒瞻多言,便道:“乔大人,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乔舒瞻道:“子明。”
冯延年字子明。
冯延年脚步一顿,乔舒瞻道:“我与子明许久未聚,想起先前与子明月下同饮,尚历历在目,不如今日来寒舍小聚如何?”
冯延年的确和乔舒瞻之前常常月下喝酒赏花,冯延年爱侍弄花草,而乔府向来不缺名品异株,在冯延年未第二次改换门庭之前,俩人关系的确尚可。
但,冯延年回忆了一下,这个先前,仿佛是三年前。
冯延年有些踌躇。
听乔舒瞻道:“前些日子我家仆从琬北回来,不知从哪听闻我爱花,就挖空心思寻了数十盆魏紫,花倒不稀奇,只是交之毓京牡丹,花色愈加浓烈,倒如紫绶一般。”
冯延年听见有花可看,忍不住缓缓挪动了下。
“不谈政事。”他道。
乔舒瞻闻言眉眼含笑,“自然,自然。”
……
此时,寝宫。
无论是赵珩还是姬循雅都没有边走路边吵架任人围观的习惯,故而帝王乘辇,姬循雅骑马,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赵珩余光瞥见姬循雅在不远处跟着,姿态悠然,竟如同在闲游般。
赵珩眯眼。
好个明晃晃赤裸裸的靶子。
手指无意识般地勾起,挽弓般向后轻轻一拽。
姬循雅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赵珩,见到皇帝这个小动作,柔声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此言既出,本就大气不敢喘的宫人更屏息凝神。
何谨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
赵珩的怒气似乎消减了不少,也似乎愈演愈烈,闻言笑道:“朕在想,可惜没有一把好弓。”
话音平和,却透着股杀意。
帝王姿态高高在上,虽面带笑意,目光却凛然,不可近身、更不可亵渎。
多好的表情。
姬循雅紧紧地盯着赵珩的脸。
姬氏家训重于节欲修身,姬循雅幼时又逢巨变,更心冷狠辣,他素对情爱不以为意,可若对象是赵珩,便怎么都好。
怎么都让他移不开眼。
宫人们将头垂得更低。
“哦?陛下竟还会射箭吗?”
马蹄声自身后响起,原本与赵珩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姬循雅蓦地靠近,马身几乎马上就要贴上车驾。
姬循雅抬手。
何谨心中一紧,却见姬将军这双足以生生拧断人颈骨的手温存地搭上赵珩的手腕,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器。
他轻轻托起赵珩的几根手指,欣赏般地送到眼前,笑道:“太细了,臣恐怕弓弦勒断了陛下的手指。”
语调柔和缱绻得令人面红耳赤,可却蕴藏着不可忽视的危险。
温热的肌肤贴上他冰凉的掌心。
姬循雅眯了眯眼,竟觉得连这样随意的相贴都觉得满足。
帝王手指细长,向来养尊处优,只因近来勤于政事,指腹上也留下了握笔的薄茧。
姬循雅目光黏腻地舐过这只手的每一处。
从圆润的甲缘看到骨节荦荦的手背,姬循雅微微垂首,若非与赵珩若含警告的双眸对视,他此刻已以唇与之相碰。
“陛下金尊玉贵,这样劳累的事情,还是交给臣下吧。”姬循雅低语道。
温凉的呼吸刺过指缝,微微发痒。
那处肉柔软,弄得赵珩头皮有些发麻。
最要紧的是,此刻宫人环绕,众目睽睽,姬循雅在发什么疯?
赵珩差点没反手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
“不劳将军关心,”赵珩想抽手,但没抽动,“这样近的距离,便是没有簇的箭,都能射中将军。”
姬循雅弯眼。
纤长的睫毛垂下,又是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
何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自己出声会让陛下的处境更难堪,于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姬循雅的态度实在不恭不敬,轻佻之至。
于帝王而言,被自己的臣子当着这么多宫人面戏弄亵渎,于羞辱又有何异?
赵珩轻轻吸了一口气。
陛下要做什么?
何谨愈发担忧,生怕赵珩会忍不住与姬循雅动手。
陛下,可打不过姬将军啊。
周截云今日还休沐!
与其说是休沐,不如说赵珩令其暂避风头,眼下,只在不远处有轻吕卫跟着。
若姬循雅突然发难,不知他们能撑多久?
一众宫人皆深深垂首,看不清二人的表情。
因而除了姬循雅无人看见,赵珩的表情比起愤怒,更像一种无奈。
“是吗?”
姬循雅牵起赵珩的手指,往心口处轻轻一贴。
他低语道:“真的射
得中吗?”
砰。
指下,姬循雅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赵珩想移开手,却被姬循雅紧紧攥着,压在自己胸前。
武将身量精悍,便是隔着秋日绝对算不上单薄的衣料,依然能感受到那极有弹性的触感。
赵珩眸光有一瞬摇曳。
而后,悚然一震。
妖妃误国!
赵珩的眼中写满了谴责。
但,没拿开手。
姬循雅弯了弯唇,慢悠悠地放开赵珩。
“陛下,臣失礼了。”
话音缠绵入骨,却听得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如同露出獠牙前最后一点温存。
何谨垂首,紧紧地盯着地面。
他从未如此期盼过从瑶光宫到寝殿的路程能再漫长些。
然而,天不遂人愿。
寝宫已近在咫尺。
姬循雅先下马,而后朝赵珩笑吟吟地伸出手。
森白尖齿在上扬的唇瓣中有一瞬显露,寒光凛凛。
何谨内心几乎绝望。
在他看来,姬循雅方才未在忠诚面前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今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点温情和守礼,不过是恶鬼噬人的前兆。
愈是温柔,就越令人恐惧。
赵珩将姬循雅的手一推,自己跳下车辇。
姬循雅不以为忤,含笑跟上赵珩的步伐。
于是,宫人为二人开门,见君臣前后而入。
内殿的门被缓缓关上。
外界的阳光,随着关门的动作被截断。
姬循雅微笑着看向赵珩。
赵珩张口欲言。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姬循雅现在不是洞房花烛,他从始至终都在笑什么?
还未开口,手腕便被一把扼住。
“景……”
“嘘。”
是再轻柔不过的气音。
姬循雅冷冰冰的手指压在他唇上。
赵珩抬眸,意味不明地盯着姬循雅看。
他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耳边垂下的碎发,轻巧地将这几缕头发绕到他耳后。
“陛下方才说,这么近的距离,”姬循雅柔声道:“便是不用箭簇,也能射中臣,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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