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的笑声听不出有多开怀,但又不是不高兴。 韩霄源只觉这位陛下的性情愈发难以捉摸,先前虽喜怒无常,但到底还有迹可循,如今陛下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小事从不计较,然心思难测,万万糊弄不得,他就得拿出比平常更多韩霄源上前,轻手轻脚地为皇帝倒好茶,又站回原位。 片刻后,赵珩方将纸从脸上扯下来,随手扔到案上。 他唇角犹带笑意,灼得人不敢细看,“将军呢?” 韩霄源垂首回答,“奴婢不知。”想了想,又道:“陛下,可需奴婢差人问问护卫将军是否出宫了吗?”赵珩身体支起了一瞬,又躺了回去。 这回是平躺,仰面盯着正上方的藻井,蟠龙盘踞其上,龙口张开,含宝珠一颗,镂空的宝珠内此刻并无明烛搁置,威风凛凛的龙首在昏暗中看起来有些狰狞。自回京后,姬循雅便夜宿皇宫,两人日日相见,但不见时,赵珩亦不会派人去寻,他的行踪姬循雅了如指掌,不必担心姬循雅找不到他,倘姬循雅不在宫中,赵珩的确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等了许久,韩霄源才听赵珩淡淡地说:“不必。” 韩霄源道:“是。’ 赵珩微微皱眉,看得韩霄源一阵心惊。 赵珩怎么看都觉得头顶的蟠龙不顺眼,或因无角,或因时日太久,龙身闪闪发光的鳞片都显得暗淡,赵珩说:“朕头顶的蟠龙。”韩霄源一愣,apapot是。apapot “拆了吧。”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 韩霄源:啊? 但韩大人不敢,作为皇帝最亲近倚重的内臣,至少外人看起来最亲近倚重的内臣,韩霄源一大美德便是绝不质疑帝王的决定,日后执行与否另说,或许没过几日,皇帝就将这桩事抛之脑后了。韩大人有应对帝王荒唐决定的深刻经验,乍听这么荒谬的要求,他甚至有种想热泪盈眶的熟悉感,便道:“回陛下,奴婢愚钝,请问陛下,是只拆后殿,还是瑶光言十六殿的蟠龙藻井都拆?”赵珩想也不想,“都拆。” 韩霄源颔首,“那陛下,蟠龙藻井拆后,另搭建什么图上去?还是先空置,留待陛下日后再定?”不足一息之间,他眼见着帝王倏然起身,威严厚重的朝服一角随着他的动作划开一个凌厉的弧度。 单看神情,的确是气势逼人,仿佛马上就要去诛人九族了。 韩霄源怔然,“陛下?” 赵珩抓起桌上的文书,随意往袖子里一塞,随口道:“凤凰涅槃吧。 韩霄源:apapot是。apapot 赵珩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韩霄源赶紧过来给他抻袍角,却被帝王以手背轻轻抵开,他突发奇想,“只要烈火,不要凤凰。”韩霄源: 只有烈火没有凤凰,怎么能叫凤凰涅槃?凤凰莫非是被烧死了吗?! 韩霄源眼见着自家陛下快快乐乐地向外走,忍不住道:“陛下,这几日阴雨连绵,不若五日后再拆,可好吗?”然后他就看皇帝抬手,心情不错地挥了挥,“既然如此,那就不拆了。” 韩霄源:很荒唐,但很熟悉。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忙快步追了上去。 下了这么大的雨,陛下要去哪?! 此刻,暗室。 先前姬循雅将守卫宫禁的禁军皆换作靖平军,将整个皇宫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个遍,连一个边角都未放过,就发现了这间,居于皇宫南角,神卫司宫署下的暗室。暗室建在地下,与其说是官署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一秘密的地下刑房。 神卫司内的禁军先前已或逃窜或归降,神卫司就成了靖平军将官处置公事的所在。 姬循雅觉得此处甚好,刑房在地下,头顶与左右俱用长半尺宽半尺的大理石堆严,便是内部声响再大,也难以传出去声响,况且神卫司僻远,若无事,连言人都不会靠近这里。因在地下,暗室内极其阴冷,如在陵墓中,泥土特有的湿冷与浓郁的血腥气混在一处,诡异渗人的味道弄得人一下来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唰啦--apapot 有侍从泼水,将地上新鲜的指甲冲走。 姬循雅低头,神色宁静地看着手中的帝王起居注。 在他不远处,墙上悬挂着数十样奇诡的刑具,血迹斑斑,铜上生花。 他滴血未沾,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浅淡的,仿佛是龙涎香的,暖意融融的香气,与此地格格不入,更显万分诡异。血肉模糊的一团人形颤颤睁眼,眼前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很白,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还能白得好似凝辉,瞳仁惊惧地猛缩。是姬循雅。 姬循雅又翻过一页,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微微蹙眉,合上起居注,抬头。 灯下看人,更显眉眼清丽。 然而人犯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张近乎于毫无瑕疵的脸了,他见姬循雅,先前锥心刻骨的痛楚顷刻间涌上心头,如见厉鬼般恐惧姬循雅又问了一遍,语调很平静,一点怒意也无,亦无不耐,仿佛他不是在审问犯人,而是在与对方谈天说地,“是谁派你们来的?”我们?人犯浑浑噩噩地想。 他略垂了下头,深入肌理的剧痛迫使他一个激灵,陡然恢複神智。 是我们,七个人。 现在除了他还活着,其余六个都只剩下了头。 剧痛通得他昏过去,又一次次地被迫醒来。 他不是每次醒来都能见到姬循雅,但次次都一一永生难忘! “太后,”见姬循雅似要起身,他目眦欲裂,慌不择路地开口:“是太后!” 黏腻的血顺着下颌淌下。 问出了答案,姬循雅看起来依旧不满意,语气平平地问:“陛下是太后亲子,太后怎么可能对陛下痛下杀手?”他抬眼,“污蔑皇室,其罪不小。两行浑浊的泪水冲不开脸上的血 “我不知,我我们只是奉命办事,求您明鉴,我们当真什么不知啊!!”” 姬循雅静静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的方向。 纵然知道姬循雅不是在看他,人犯还是浑身巨颤。 七个人,到最后全部招供,是太后派他们刺杀赵珩的。 ??啓????癞??葶????蝶??????偛???? ?想看蝴蝶公爵写的《离朕皇陵远亿点》第六十三章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是凭借着国舅的身份掌控朝廷多年,纵然没有亲情,裴家也要倚仗帝王继续 皇帝一死,裴家还能依靠谁? 因两代帝王都子嗣不丰,宗室内已无与皇帝血缘相近的宗亲了,裴家总不会手中还握着一位皇子。 又或者,是有人想刺杀皇帝, 又想到了事情败露的可能,便事先勒令这些杀手,倘被抓,就嫁祸给裴太后。 姬循雅起身。 人犯惊恐地向后缩,腕上锁链哗啦作响。 然而姬循雅却越他而去。 人犯紧绷的身体骤地松懈。 “将军。”有军士跟在姬循雅身后,“此人要如何处置?” 自皇帝回京后,刺杀便一直有增无减。 起先姬循雅尚有亲自处置的兴致,好奇,薄怒,还略带点兴致盎然,他想知道,到底还有谁想把赵珩的命,从他掌中夺去。后来事务愈多,况且晚上还要回寝宫,姬循雅亲自来的 次数便减少好些,这次若非口供中涉及裴太后,他不会出面。 “杀了。”姬循雅拾级而上,淡淡道:“头保存好。” 这便是只留人头的意思。 下属心领神会,“是。 他穿过大半官署,走入平日用来理事的内室 姬循雅身上从赵珩处沾染的香气,已被血腥味淹没,只有在他低头 仔细去嗅闻时才能闻到一丁点残留的暖香 姬循雅不快地皱眉,本想继续看起居注,但很快有将官进入。 他放下起居注。 在听完裴家人和裴太后处皆并无异样,也未和可疑之人往来后,姬循雅微微点头,令属下继续监视。军士退下。 外面雨声趋缓。 姬循雅静静地坐着。 或许因为自出生后就被独自关着,数年被迫养成了一动不动,不发一语的习惯,纵然活了两世,除了处置公务外,他独处时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雨打窗棂。 滴答,滴答。 姬循雅长睫轻轻地颤了下。 多思易生妄想,于是姬循雅有意将所有难以想清楚,令他难捱困惑的念头皆压抑,多年来,活得也算尚可。他本以为这次就像先前无数次一般,习以为常地压下,然而赵珩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也如先前无数次一样。 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后的,他无数个辗转彻夜不眠的夜晚一模一样。 沉默许久,姬循雅从袖中抽出一把刀。 刀刃纤薄雪亮,似一片月光。 刃身,倒映着姬循雅的脸。 赵珩说喜欢他。他想。 一点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喜悦自心口蔓延,随之而来的,更有无穷无尽的嘲弄与怀疑。 不对 ,不对。 赵珩说的不是喜欢他。 是说喜欢他的脸。 姬循雅垂眼,看向刀刃中自己的倒影。 样貌寻常,不过中人之姿,眉眼间更有种姬循雅少年时最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死气,加之眼眸太黑,更显阴鸷。这张脸,赵珩说喜欢? 姬循雅又皱眉。 自从认识赵珩后,他才知道人原来除了微笑还能露出其他神情,譬如说,皱眉。 浓黑的长眉下压,神色看起来更冷。 姬循雅越看越觉厌烦,握刀的手陡然收紧,手腕狠狠抬起,正要将刀刀插-入桌案。 动作猛然顿住。 因为他从刀刀的倒影中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不属于这里,不该出现的人。 然而此刻他就是出现了,姬循雅霍然回头,见此人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冕旒不知何时拆了下去,换成了一平常戴的发冠,或许是来的时候很是着急,他胸口上下起伏得有些急促。却又要竭力掩饰,故作随意地问:“姬将军,陛下来此,为何不出来相迎?” 姬循雅缓缓起身。 他想问,你来这里作甚谁告诉你我在这我说过无数次我不相信你你到底还想做什 帝王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将湿漉漉的外袍解下,泰然自若地问:“有衣桁吗?” 姬循雅死死地盯着他,心绪起伏,闻言竟被气得想冷笑一声。 明明先将话说明的是赵珩,引得人方寸大乱后,若无其事的还是赵珩。 姬循雅向赵珩走近,脚步很轻,却很快。 如饿绿了眼的野兽接近猎物,悄无声息,但快若疾风。 赵珩拎着湿衣服转了一圈,但见姬将军这处办公所在可谓表里如一,地方虽大,但极空荡,除了几架子书和奏报外,就只剩一桌案了。桌案倒是上好的紫檀木,花纹秀雅,想来姬循雅没有那种雅兴挑选,不知道是从哪个官署拿来的。赵珩上前两步,好奇地往桌上看。 桌案上放着两方砚,内里一朱一黑,其意明了,无非是代帝王拟旨,赵珩见状轻啧了声,道:“景宣,好大的胆子。”血腥气逼近。 赵珩纤长的脖颈近在咫尺,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姬循雅抬手。 赵珩仿佛忽地感受到了什么,正要回头,一只手却贴上了他的脖颈。 先是很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如在安抚警惕的狸猫一般,而后骤然施力! apapot咣当一apapot 桌上的砚台随着二人激烈的动作而啪地一下砸落在地。 朱墨四溅,染得威严庄凝的朝服下拜星星点点。 赵珩的脸被紧紧压在案上,他拼命挣扎,奈何中毒方愈的羸弱 身体根本挣脱不开武将的压制。 身后冷冰冰的身体逼近。 似与非人之物纠缠相贴。 心头狂跳,“姬循雅! ”赵珩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慌乱。 ???﹒??祝?虎n??斁???葶??? 10想看蝴蝶公爵的《离朕皇陵远亿点》吗?请记住的域名10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垂首,将小半张脸贴在赵珩的后颈上。 冰凉的触感惹得赵珩浑身一颤。 不可抑制的癫狂喜悦与随之而来的憎恶一道上涌,逼得姬循雅耳边轰然作响。 他微微低头,在赵珩耳畔低语道:“你来做什么?” 赵珩冷笑了下,刚要开口,耳下就觉得一疼。 姬循雅不要赵珩回答,如审问犯人一般,虽是质问,语调却异常柔和缠绵,“赵珩,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我同那些,与你一道在史书上留名的至交至友一般,信任你,拥戴你,仰慕你一一爱你吗?! 你明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你还要一意孤行。 就如上一世,赵珩明明知道萦绕在他身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却偏想接近他。 赵珩剧烈地挣扎,落入姬循雅眼中,很像一尾离水后,尚未断气的鱼。 所以,无论被怎么对待,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刀刃顺着袖筒滑落,姬循雅握紧刀柄。 apapot撕拉一apapot 刀刃划开厚重的朝服。 姬循雅伸出手。 便以剖开的鱼的方式,用滚烫的刀刃剖开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珩。 看后者满口利齿再说不出令他心乱的话,只能徒劳地咬住手背。 牙齿刺破肌肤,鲜血濡湿赵珩的唇瓣,顺着嘴角淌下。 一滴。 两滴 姬循雅霍然睁眼。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冷风划过面颊,却无法缓解呼吸中的炽热 方才一切,皆是臆想。 方才种种皆清晰无比 ,姬循雅心头狂跳,他先前最厌这种事,今日却没有觉得作呕。 只是难言的自我厌弃之感充斥心中,姬循雅紧紧盯着手中的刀刀,冷笑一声,伸出手,想就手将刀刀折断。然而动作一顿。 刀刃中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刃身毕竟不是铜鉴,照人有些失真。 看起来,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 姬循雅死死地盯着刀柄,像是在确认,他是否仍在梦中。 他应在梦中,一切都是他虚幻的臆想,不然怎么会看见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景象 这人影像进自己寝殿般随意地进入内室,也不知神卫司的守卫为何没拦着他。 内室阴冷,他似乎不适应此处的温度,被凉得倒吸一口气,缓过来后却还不忘笑眯眯地问:“姬将军,为何不出来迎接朕?姬循雅盯着刀刃看,眸中厌恶警惕交织,仿佛不是在看一把自己用惯了小刀,而是在看什么能蛊惑人心的妖物。若为妖物所惑,定然万劫不複。 或许是对这妖物的惊惧太过,以至于姬循雅忘了,倘不想被这妖物迷惑迷惑,该闭上眼。 不去看。 不去听。 不去想。 然而姬循雅却死死地看着刀刀中的倒影,一眼不眨地盯着这妖物的一举一动。 看他上前。 朝自己伸出手,似乎要碰他。 姬循雅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了赵珩的手腕。 堕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