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铭停住脚步,抬头仰望那无尽高耸庞大门楼,喃喃地低声问道:“序列,是什么意思?” 见多风浪的段师,心态好似开始比修铭强大了:“算学上,序列是被排成一列的对象或事件。” 让人意外的解释,不过不重要。“我们往前走是进入序列,那么往后呢?” 段宏抚摸着下巴,长时间的把玩,让他的下巴黝黑且油亮,像是某种黑玉所制。“我们从五名城而来,身前的路是踏入五名城。那么无论前后,其实都是再入五名,好似根本不会去见了十七夜蝉。 然而当整个世界都对我们发出了警告,又说明我们要么走对了,要么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总不会兜了一圈,就会回到原地。 从无向的这里,到有相的一个目的地,会有几种走法?” 修铭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序列是什么意思?” 段宏眉头紧皱,修铭的内心也不再像刚刚那样坚决。 与蝉相见,为何会反卷出五名城?不应该是远离这片浮相,怎的又成了靠近。 五名城上,闪烁着万家的石灯霓虹。寂寥的街道上,看到的人都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更多五名城人则继续选择长眠以减少物资的消耗。街道上比往时缺少了许多活动的痕迹,聆星缺位使得天幕也开始暗淡。 理论上,聆星是五名城的下位,月潮是先经过五名城逐层渗透进六通星。 那么聆星的存在与否,不应该影响五名城本身的照度,可是这种结构建立在两者的纯粹单向影响上。 五名城身下的这片池子,也有着对上反渗的作用。或者说光明也需要一个切实的大质量物体去反射形成回路,才会达成理想的阈值范围。就像是海上的夜,有时会比陆地上明亮,因为海面是一个巨大的反射平面。 聆星消失了,五名城失去了一个锚点,它这株巨大的浮萍,也就断了一根重要的根。 脆弱的浮力平衡被打破时,它处在斑斓水塘里的位置,就已经开始下降,正在经历着潜景化的死亡过程。 所以转折的时间点,是金忌之死导致的聆星崩塌。 “序列,你的意思是时序?”段宏别开头,试图不被五名城繁杂的细节影响自身的思考。 “我们站在此处,身前身后都是五名城,为什么?这可是一条在时间上的路,而面前可能是未来的五名城。我们真的有资格,去开启这条路吗?”修铭喃喃说道。 “还以为你不会犹豫了,早说了娟儿又不在,那些更有权柄的人也不在,我们论资格当然是没有。 应该也没有个体有资格当的起,不过我觉得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忘记你的宗旨啦?” “见证大于干涉?” “不,只长了一对好看的眼睛去发现问题,然后等待身后有实务的大小姐们去解决问题。” “你这样说话,容易失去你最好的朋友。” “哈哈哈被抓住痛脚了吧?” “我不是不能是不愿。”修铭的声音前伉后卑。“所以随随便便走两步,就能到了这关键的机要里,还是某人的棋局。 这扇门的位置开的刚刚好,这说明有可能就是在等我们。两边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打成了一锅粥,却在我们踏入此地时,形成了某种默契,让我们无法踏上其它的支路。 而此刻我们看似在城外,却是走入了棋局,而他们都成了棋手,看着棋局自然变化再行落子? 这一局,就是他们期待发生的节点事件,而我们自然不必有任何思想与道德的负担。” 段宏点头:“去掉‘们’,我应该真是误入歧途了。” “娟儿算了她肯定也知道,说不定她才是最兴奋的看客。不过这样想,至少说明我们是安全的,之前是我着相了。” “嗯,只有我是一条不该在此处的小鱼。” “不,我觉得是他想见你。” “怎么会,并无手法上的引导啊。你注意到了什么?” 修铭胸有成竹道:“感觉是这样的感觉。” 段宏无奈地摇了摇头:“都疯了。” “走吧,既然这场秀已经为我们备好了。在这其中我们无论是台上角,还是台下客,都该进去看一眼了。”修铭目光清明地说道。 “嗯,最好就只是看一眼。” 说罢,修铭与段宏走入了门楼,而这之后堆叠万万坊市的巨构,也终于被自身的重量压垮,砸穿了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 而这才是那真正迟到的警告。 踏入门楼,却是又一阵的天旋地转。 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景别,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 街道上行走着各种各样的的人,有正常体态的五名城人,也有非正常体态的八苦人。不同的种族之间,难免有隔阂,所以还有许多寻备的守卫,拿着一只口哨时不时吹一下。 街道两边少不得沿街叫卖的声音,空气中更是充斥着馥郁的茉莉花香,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两人都花了一定时间,才接受了眼前的新世界,又花了一点时间发现自身是一种幽魂形态。 因为刚刚一个鬼苦的力士,挥着比车轮还大的斧头,照着两人的脸就挥了过去,然而他们没有受伤,力士倒是被吹哨守卫拉到一边教育。 理由却不是伤人,而是可能砸坏路面,期间守卫严正警告有点呆的鬼苦人。 砸坏一块砖,就要去味星挖一块砖,没有商量的空间。 鬼苦人木木地点头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修铭他们倒是肯定听懂了,首先他们无法被触碰,也无法被看见。 视若无物,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换言之,他们或许也无法对这里产生干涉。 而他们通过观察着街道上的布置,人员的结构情况,还有更有效的办法,直接等这个吹哨守卫给呆头鬼苦人扫盲。 修铭逐渐明白了,这里是何处,更确切的来说,是什么时间。 因为很明显他们走进了五名城,不同的地方是现在眼前的五名城,并非他们自身时间线所在五名城。 这里是未来的五名城。 这个时间的五名城,是在八向接驳五名之后,两个世界丛系开始合并成同一个。 而这让修铭感到了振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设想的好结果。 两个世界丛系的接驳,让彼此受到的浮力都变大了,在这斑斓水塘里无疑更加难以下沉。 至于为何是八向人进入了五名城,这也很好理解,即使五名城暂缺了一名。但在八向的供养下,这具身体一定远比还在蓝图上八苦城更好恢复。 未来已经成形,那这一局是否已经翻页? 带着欣赏的目光,修铭脚步不停,更加欢喜这一幅融合的局面。 成为幽魂形态也有好处,那就是无视墙面,无视道路,甚至无视界限。 在修铭的刻意寻找下,他们很快来到了新的菁水楼,不过在看到了一名南向人的倾情献唱,而造成的掌声雷动的场面。 修铭与段宏对视一眼,还是麻溜的离开了这里。 新的菁水楼,风格更加多样了,甚至有只在镜子里生活的白灵助阵表演,可谓是表演多元到一定程度。 然而这水平也在自由中参差不齐了,两人都是耳朵被养刁了的人,听不惯就只好离开。 随后按照段宏的想法,回了一趟新的耳子窝。 其实也没多新,依然还是那团烂泥的形状,只是堆砌的更高大了一些。 而门口有一个小摊,上拉《耳子窝搬迁工作支援小组》的横幅,一位长得很漂亮的言灵在那里开麦招呼,一位睡不醒的山猪地灵百无聊赖的拍打着肚皮。 他们看出来了,搬迁工作开始了,进展的却很不顺利。 看得段宏大为火光,试图去拍打房门,将每一位还在蜷着的聆星人拖出来,问问这烂泥一样的耳子窝有什么好住的! 可他做不到,想要用力拍门,结果却冲了进去。 之后段宏脸色发红,连本色的黑都掩盖不住。 修铭安慰道:“尽管这里环境确实不好,可住许久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冗杂,要想改变需要时间。” 段宏无奈地点头,随后害臊般推着修铭离开这里。 下一站,他们去了城门。 嗯或许是收费站,因为城墙消失了。 大量的八向人口涌入了五名城,无论原先的五名城有多大,它本身内部就几近饱和。 这个未来时代,城墙的认知壁垒作用似乎也消失了。 所以城门只留了个门洞,然后在旁边消失的城墙位置,开出了十倍于原先的宽阔道路。 修铭第一次看到各种难以描述的载具,却异常拥挤的堵在一条宽阔道路上。 入城检查还在,但是被简化了。 城门鬼也还在,但一般的过路人很难遇见。 解放城门鬼苦役的,是更适合干这份工作的北境白灵,他们可以居住在极其单薄的镜面上。只要在检查通道左右竖起镜面,就可以雇佣几十双眼睛,一齐盯着路过的载具中是否有违例。 而城门鬼的职责,转向了督查工作。 不知什么奇怪的原因,城门鬼们开始集体钟爱金饰,走到哪里都似乎要将注视他们的目光闪瞎。 脱离了阴暗的他们,开始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修铭先看到了欢乐鬼,不知多月不见,他变得比原来胖了两倍,不过神色却非常好。 不久后,又看到了心鬼。 他的变化也不小,此刻心鬼身上的阴郁气质尽去,原本就出众的儒雅气质开始展现。 在一群城门鬼里,愈发的突出亮眼,而欢乐鬼也是一见到师傅,眼睛就笑成一条缝。 两人的互相衬托,让他们无论到了哪里,都立马成为对立的视觉中心。 气色好,想来他们活的也不差。 尽管无法打招呼,修铭却还是看得颇为开心,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在变好,这就是行这一遭不亏的铁证。 段宏的脸色也恢复了平常的黑。 从内到外,这座他们走过的城,呈现出来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其中是有困难,但已经有人在努力解决的过程。总体大的面向好,小的面偶有起伏,这便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若是完全看不到任何瑕疵,修铭也不会觉得,这是五名城真正的未来。 真实就得有反面、有阴影、有失败,只有这些基石稳固,它的上面才会盛开真正的盛景之花。 尽管这条路,有些走马观花,也还有一些不错的朋友没有见到。但修铭相信以他们的能力,在这样的未来里,也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是。 还是有一些瑕疵,那就是缺了一些东西。 现在既然走到了城门口,就得继续往外走了。 而继续向外,就不再是限定的美好未来模样。 换句话说,修铭知道梦该醒了。 两个幽魂飘出了这座变得更庞大的高城,下一个瞬间,他们眼中的高城也消失溃散。 但他们眼前却并不是空无一物,他们眼前的五名城,像一盏不稳定的灯闪烁几次后,逐渐变成一个没有门,也没有窗的白色房间。 房间里面有一个人,他的身形高大,有五层楼那么高。 他有着人形却更狭长的身体,黑色如同鳞甲的皮肤上点缀着一些星星。巨人呈现佝偻被荆棘困束着的姿态,头上却是一张让两人眼熟的脸庞。 他的眼睛睁开,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小小蚂蚁,然而他的眼眶里面却是空的。 不过随着修铭对他的打量,他的身体似乎也开始复苏,有棱角的鳞甲却诡异的呈现着一种流水的动态。他的眼眶则依旧空洞,但那静谧的黑中却似乎有种连两人视线都要抓走的引力。 巨人试图站立而起,却也因此被身上的荆棘刺出一个空洞,然而其中既没有血,也没有流出任何的物质。 反而像是气球漏气一样,开始局部内爆式的坍缩着。 他那张让修铭熟悉的干净脸上,时而展露痛苦,时而又平静地像一片静水。 而此刻修铭耳边的蝉声,终于积累打破了阈值。它终于在跨越了无数的时空,流淌经历漫长的岁月后,抵达某个彼岸形成了完整的回声。 “知了知了”也是“帮帮我。” 原来十七夜蝉,早就对他说了这句话,只是他自身的步伐没有达到对应的弦上。 虽然没有人于他解释,可修铭还是在一瞬间,就弥补他猜测中空缺的逻辑链条。 方寸锦是十七蝉,但他应该只是十七夜蝉当中的一夜。 而眼前的他,是第十七夜,是最后一夜。 夜父、夜色的意识,或说包裹着浮相的灰质,亦或是不可见的大多数。即使灰质无相,但在相对概念中,夜色也应该在浮相的外围。 但眼前即将被勒死的夜色巨人之相告诉修铭。 在第十七夜。 在最后一夜里面,在光与暗的交缠彼端,黑暗死于光明,夜色被浮相包裹。 或者说,斑斓时空的终局是一道光摧毁了一切。 是热熵战胜了冷寂。 五名城的海市盛景,遮蔽不了底下的滚热腐烂。 梦醒后。 坏结局悄然已至,这里已经是终点。 巨人没有死透,他站立的尝试还是失败了,不过却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重新跪在白色的房间当中,只是将头上空洞的眼眶,稍稍对准了两只蚂蚁。 这一次他开口说的话,不再需要跨越整个斑斓时空,修铭也不会在被眼前的迷雾遮蔽。 站在末端,他的第一个声音是:“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