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鬼苦与南苦主事人的目光都停在修铭娟儿身上,但其余议事人员早就杀出了火气,不会给任何面子。 这里的主角是他们吗? 两方都是善于唇枪舌战的专业人士,除了还遵循着议堂里不打架的原则,其他都无所顾忌。 言语中阴阳怪气的直戳对方苦根,更是常见。 鬼苦法师们口中的武器类似是:“会飞的鸟人。”“只会躲在远方偷袭的懦夫。”“沾着盐渍就能吃的脆皮鸡。”“自大的暮色遗种。”“玩锥的幼稚幼生体。” 南苦长喙人少数确实要少一些,但他们上下喙一碰一碰的像是啄木鸟,因此在争锋中完全不落下风。 他们的用词遣句要更阴损一些,一些鬼苦法师还有略微思考才能明白这些长喙在说什么。 例如:“汝等行到赤空,是来此给下界做那猪人为伴嘛?”“总有一些污泥里的虫子,会冀望天空中高贵云雀。”“这里腥气甚重,可是谁家在五谷轮回?哦,原来一些不成形的奇状走兽啊。”“南冀十二,你身上怎么也有股蠢笨味,是在此处待的久了一些吗?” 两族早有积怨,如今更是有一身血仇。 无论是粗鲁的秽语,还是暗指的挖苦损人。这些话都携带着某种情绪,而这种情绪越到人多的地方越明显。 反观两方的主事人,一直未亲身涉及到这舆论场上。 他们或许在等待一个结果,或许在等待情绪疲泻。 在辛四的带领下,修铭娟儿落座继续旁观,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落定。 吵吵嚷嚷也不全是挖苦,尤其对修铭这样一个了解的人来说。 他们的话信息量很大,局势也在修铭心里一点点重组。 修铭琢磨出一些味道来,此间的争执声量大、雨点小。 说一千道一万,都无法遮盖南苦人是来求和的。 而现在事情能发展到这个程度,也证明了鬼苦人大概不会赶尽杀绝。 战场上为了避免对方破釜沉舟,常常用围三阙一的计策。 这议堂桌案,就是那战场的阙一之处。 只是要确定这个阙一存在,往往需要确保一段的长端都被磨平。 战争未曾爆发时,两方想来并不会了解对方的实力,更可能看不清族裔底气。 将初战打成决战,磨掉最精锐也最有血气的人,反而成了见效快的方子。 最骄傲的精锐被当面打碎,可以免得双方陷入无限的添油战争,面子终究不如里子重要。 战败的意气落潮,人心灰败,让族裔最大程度的保存完整。 但最为赤诚的那批人却成了一往无前的车,长久来看南苦人应该还是亏了。 这许是王轩兰的盘算,她想的是相对完整吃掉南苦人,不是接手一片烂摊子。 南苦人呢? 修铭看了一眼,也在看他的南苦人主事。尽管对方战败了,浑身看起来依然贵气,头也始终微微的仰着。 也许是骄傲吧?天生的高贵云雀脾性? 有人看走了眼,赌输了族内最精锐的一支天军。 修铭想起来赤空血斗,都无法遮挡的那阵闪光。 而且看起来,最骄傲的那人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更可能前线的人才是那人的底气。 眼前此人,是接替者?刚刚码上自己的筹码? 所以他应该是一个谨慎的人。 议和事大,身后目光难明。 他最紧要的不是让此间事了,而是该让和谈架在炉子上炙烤一会,让一些人感到危机。 让自身的位置稳定,让输光的人没有机会撤走剩余的筹码。 族内意见无法合一,有人便会事后追责。 他们的心思不难猜,与其让问题后续发酵,不如用让位出一片言语的场域,磨出他们的真实的想法。 这是另外一层的围三阙一,留空诱惑一些不同政见。 和谈博弈是堂中你的主旋律,却不是唯一的音符。 这么看,两边主事人或许都没有完全控制族人的能力,或是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权威。 尤其是落于下风的南苦人。 此刻舆论场,是钓鱼场。 主钓者是南苦主事者,王轩兰似是在配合? 试探中的进退?对方让出的筹码,又有什么理由不吃下呢? 聪明人会成为祸患,但利用的好也能让局势快速定形。 她也很自信。 那么。 主事人此时应该已经有了定数,但他们却要这颗石头自己主动浮上水面。呃,应该与我无关吧? 修铭走了神,自己离城的事情,应该没有王轩兰的干涉。 可是,没有这次,还会有下次。 自己手上系着的金线,真的只是她回城的路引? 她,是不是猜到他迟早会来? 在这里,他又会被安排了一个什么位置? 这或许才是修铭该关心的事情,只是一时间也不会有答案。 问了不一定答,答了也不一定是心中所想。 最晦暗的深渊、最皎白的月色,向来都是人心。 她与他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鬼苦、南苦,他们前尘往事都不在修铭的视界中。 不亲历便无法置否。 此间,他依然是一名旁观客,并且已经被高高挂起。 主角是王轩兰,是南苦主事,也是两族中每一个人。 王轩兰的野望,是写在脸色的明牌。 却也是正在滚沸前进的大浪,南苦主事只是上面借浪泛舟人。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与实力有关。 南苦人败了,很是干净利落,如果处理的好,伤口也不会继续流血。 此刻,议堂中的无论敌我。 他们都在看着王轩兰脸色做事,这是既定胜利者威权最重的时候。 时间总会抹平伤口,南苦人也终究会进行下一次试探。 南苦主事对王轩兰的试探,也差不多了。 除了已死之人,一切都会得到最恰当的安置。 南苦将主,为南向之鸟。 过去是那南冀守一,现在是他南冀秭三。 兄长,你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一条错误道路。 弟弟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八苦转向归一,一切早已注定。 第二个转向之族,或许能有更好的结果。 从龙将面临深渊,却也或能步步光明。 弑兄灭支的南冀秭三,还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类似的话反复说,即便是一些真知灼见,也会逐渐变成套话。 更何况议堂里两派人,说的话更是难寻机要。 情绪疲了,昏头醒了,悲情退却了。 所有的言语都开始失去原来的力量,辱骂没有回应,质疑不想反驳,仇恨空置太久。 沉默的蛇,咬上了舌灿之辈的脖颈,毒杀了言灵羽雀。 没有意义。 吵赢了也没用,因为打不过了。 议堂的事,从来不是讨论出来的,而是从上而下。 渐渐地目光落在了主事人的身上,有人看着南冀秭三,更多人看着那明眸的鬼苦将主。 南冀秭三也看向那鬼苦将主,因为她才是决定事情走向的人。 王轩兰想要什么? 她在思考,却没有垂目。 因为她,正看着修铭。 “咳咳”修铭不会怯场,可身前的目光,和身后的目光齐力下。 这些目光好似带着温度,明明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修铭却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成为一片破败的战场,这副形相也不得保存。 修铭想要提醒王轩兰,此刻正有大事发生,实在不该在此时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没有动静。 她依旧如故。 不过修铭看向王轩兰时,两人不可避免的目光相汇了。 此时修铭才好意思观察她的变化。 从五名城来的王家人,都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转变。 那个过去的辛叔,还有这里的许多鬼苦之人。 王轩兰身上也有变化,但却是最小的。 鬼苦多是高大之辈,南苦人则比鬼苦人更要高上几头。 王轩兰体型上却完全没有变化,以至于她在这巨人议堂里,显得有些袖珍。 她过去便比较小只,比娟儿要低了一个头。 现在这议堂中,她本该是那个最易被忽视、甚至嘲弄的人。 可没人敢这样想,因为她是鬼苦将主,更是一位刚刚胜利的将主。 仔细观察鬼苦之人,修铭发现他们对王轩兰的敬与畏都不少。 他不知道过去还有什么故事,她如何获得此番地位。 是过去的名字,还是王轩兰个体的凳龙,这些现在不重要。 此时他明白,王轩兰的将主地位很是稳固。 不过她的外形变化虽然较小,却也不是没有。 最明显的地方,是她的眼睛与头上。 王家人是泪星人,泪星人异化部位主要也是眼睛。 但此时王轩兰的瞳孔已经不是泪星人的深蓝色,而是一对碧色的竖瞳。 像是昏暗处的猫眼一般,不同的是那竖狭中别有图景。 那图景极其的繁复难解,更是隐藏着一些水面下才会出现的隐匿之形。让人久看会有种认知协调错乱之感,导致的恶心眩晕。 常人根本无法与她对视,好在修铭不是人。 竖狭之间,矩圆角波,互相耦合锚连,且不断流动变化。 无常形,意味着它不像一副秩序之景,却也可以变成一切秩序之景。 万花筒,千机巧,百般无解。 修铭还是很快放弃了,他看得清,但是看不懂啊。 真是一个复杂的女人。 王轩兰除了眼瞳的变化,还有头上的变化。 她的颅顶上长出了一只短角,但是不长。 最多只有半个手掌的长度,有些像是一棵嫩笋,外壳呈现顶端白底部黑的渐变色相。 细看之下,还有短角上有非常淡的花纹,只有她转头时才会因为反光隐隐地浮现,非常漂亮精致。 见他看得入神,王轩兰忽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微微地露出牙齿,另外一处不寻常地方也暴露出来了。 她的牙齿上也有角上的清淡花纹,更值得注意的是那对小虎牙。 与正常人的虎牙不同,王轩兰的虎牙并不是咬合在上下对应牙床。 而是在尖端突然收窄,并向内微微弯曲。有些像是蛇牙 若是不是修铭观察仔细,常人很难看到她牙齿的异常。 除此样貌变化,她的穿着风格也明显改变。 之前的王家小姐,多穿着亮色衣物,钟爱轻薄细纱,配上不透长裙。 与甜美单纯脸相,很是让亲近。却也迷惑之感很重。 现在的鬼苦将主,她穿着黑紫相隔的衣物,色泽也偏向哑光。即使坐着,也能看出她的裙装很厚重,且内有裙撑。 精致优雅之余,又因为偏重的眼妆,绮丽妖冶的竖狭瞳间,头顶憨厚可爱的稚嫩短角。 整体给人的印象,甜美又无常。 这样的气质转变,让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可人,却也让人不敢小看她。 不对,她以前就挺暴戾了,只是单纯的面貌和善。 看起来时间过去的还是有些久了,我连那毫不留情的一拳一拳都忘了。 修铭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 有人不喜这一幕。 “咝哈痛痛痛”修铭发出惨叫。 娟儿在其腰间软肉,左左右右双螺旋。 王轩兰脸色一变,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再次被她集中,平稳不久的静水再次酝酿风暴。 王轩兰盯着施娟儿,施娟儿也冷漠的斜眼撇着她。 气氛紧张的要滴出水来。 修铭额头发汗,他虽然没和王轩兰真的发生什么,可对于她心思他也不能说完全不知。 虽然他早就想到了,她们见面很可能不会和睦。 他也一直试图,将娟儿拉到僻静的角落,企图延缓第一次相见。 可修铭还是想到,自己注视入了神。竟然激发了娟儿的本能醋意,让她学会了一个厉害的本领。 而娟儿的‘逾界’举动,竟然又触发了王轩兰本身就很强的控制欲,让她不顾及大事场面。 她们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女人。 这场危机必须化解!不然大战之后,胜负难论。 他这个祭品,一定都自身难保! 可是怎么做呢? 修铭只感到自身形相不稳,她们的目光已经快要解构了他。 真打起来。 王轩兰有地利人和,还有旧五名的半副底子在。 娟儿怕是要吃亏啊!不过也不一定,现在处在议谈的关键节点。 若是两人相争,反而让南苦人看到机会,这可能反而也是娟儿的机会。 但不管谁赢下了,赢得那一方也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 不对!不对不对!! 与王轩兰的决裂代价太大,借道计划将立马破产,一些帐没法算,一些人也再不能相见。 这样岂不是只有那只金蛤蟆笑哈哈。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还不对。 想后果作甚?想方法啊! 南苦人,南苦人 有了! 修铭将腰杆挺直,他起身走到两人中间,用身体将她们的视线彻底隔绝。 随后,他看着堂间看戏的众人道: “咳咳!经过刚才的旁听。 诸位面对的情况,我已大致明白。 对于两族关系,我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各位几点建议。 ” 修铭他是一脸的正气上去的,只有那满腔的热血,与一片公心啊!